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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俩现在的姿势很尴尬,很不好。

    他摘了人偶装的头套把我公主抱抱在怀中,我想从他身上挪开胳膊和手又害怕掉下去不敢撒开,只得磕磕巴巴跟他打起了商量,“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的,内个,能不能放我下来说话?我还小,我受不了这刺激......”

    这么多人伸长脖子只为等吃我瓜,臊得我恨不得把他那个黑无常头套套在自己脑袋上挡挡。

    他不要脸我可要呢。

    “合着你这意思我老......得得得,算了算了,我不跟你争这个,你老实待会儿,我等会儿问完了就放。”面对年龄,这个我们之间亘古不变争论的话题,他向来敏感,那架势分明刚要吹胡子瞪眼和我掰叱掰叱,却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少有的不再分辩了,话锋一转,“咱俩先聊聊艺术,你不是喜欢看画儿么,那幅画儿你觉得怎么样?”

    无视我的抗议,反而抛给我一个问题。

    我故作镇定,“还好吧。”

    “......还好是什么意思?”他一愣,追问,“你看懂没有啊?”

    为表明真心,我专门等了几秒作思考状,慎重地点了点头,“嗯,懂了,确实不错,有意境。咱们可以走了么?”

    “......现在怎么老是动不动就敷衍我呢?”他彻底不淡定了,眉头都跟着皱了起来,“敷衍也没用,我今儿必须得让你给我说出个所以然来。”

    “我特意签了个1190,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么?”他问。

    呵,一个1190都折腾出意义来了,这该不会是阁下制造的编号第1190件垃圾吧?

    想归想,我当然不可能把这话说出来,于是便信口胡诌道,“年份年份。”

    “可以啊!宝贝儿。”他很是惊喜,“然后呢?”

    刨根问底儿,问得是真仔细,摆明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听我说道说道。

    再好的脾气也终究是被弄烦了。

    “然后?然后不知道了然后。你还是先给我来一瓶1190年的陈酿雪碧压压惊吧啊。”没完没了的,我一点儿好气儿不想给,一句话顶了回去,气得滔滔不绝,“现在这副样子你居然要跟我聊艺术?什么艺术?你是说段然广播里说的那个垃圾是艺术么?那你告诉告诉我,为什么要给个垃圾标1190年?”

    好好讲道理讲不通,一时半会儿下是下不去了,行吧,那我死也得拉个陪葬的,直接就把刚才那条用广播坑我的狗子给卖了。

    其实还有句后话都没说,我非常想对他发出灵魂一问。

    产自1190年的垃圾就不是垃圾了么?

    “......他我之后会去单独好好探讨,你别一口一个垃圾的跟着他不学好。”吴煜凡收了笑,表情可以想见之后是肯定有打狗的动作戏看了,他没有过多纠结这个问题,继续问我,“1190就不管了,我这会儿只想知道你是怎么看的,看明白没有那画儿的含义。”

    “含义?都那样儿了,还能有什么含义?我明白不了。”不是我泼冷水啊,您什么水平您自己心里没点儿数么?我要把黑无常领着被蟹钳插死的女人上黄泉路的肺腑之言感慨出来,我还真有点儿怕您承受不住这点评的打击,寻了短见啊。

    看见了吧?我确实是个好人,即便被他辣瞎了狗眼,伤及灵魂却仍旧没有回击他,我都为我自己的高尚人格和对傻子的强大忍耐度而感动得将要落泪。

    “啧,嘶......”他闭眼深吸了口气,似是在隐忍,待平复好后睁开眼,娓娓道来,耐心细致地一点点给我解说,“那画儿里是两个人!我已经这样儿了,那我怀里的你不就是右边那个我的天使么?这都看不懂?真傻假傻?”

    “什么?你说那是......你还信天使呢?你不是内什么,咳咳。”天使,妈呀,那玩意儿是天使!我都被吓着了,一激动,差点儿当众把自家老底儿给揭了,急忙掩饰地清清嗓子,降低音量,“我是说啊,咱们这种不是应该最怕的就是天......”

    天使,还是他的天使。

    我觉得我快被这种玛丽苏称呼给雷得外焦里嫩,可以出锅端上桌开吃了。

    所以那不是蟹钳,是天使的翅膀?也不是什么黑无常或者畸形的熊猫,而是他本人的自画像?

    嗯......那要这么说啊,我得讲句公道话了,他对自己的形象还是有着准确定位的。

    越看越是那么回事儿,嘿!还真像他,完全一模一样嘛。

    “别跟我贫。你啊,珍惜着吧,我笔锋犀利,意识超前,想法独到,创意满满。过个几百年再看,可就不是今天这小庙里能供得起的旷世神作了。当然,咱也不可能摆出来给别人看,那是我们感情的见证,仅供家族内部观瞻。”他打断我,直言正色,不仅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并且还颇有种骄傲的劲头。

    是的,骄傲。

    行,这下我就彻底明戏了,这位绝对不是装的,是真不要脸。

    学建筑设计的缘故,我自是有着一定的美术基础,简单一些的静物素描不成问题,不过让我去画一幅真正意义上的美术作品是绝画不出手的。

    所以,连我都不敢托大,他是打哪里来的这样庞大的自信?

    太科幻了。

    整幅“画”我看就那签名勉强能看,凭着他的名号,能值个几毛钱。

    之前的旋风土豆也只是在广场上恶心恶心当时倒霉的路人,我要继续放任他为所欲为下去,以这厮的无耻程度,他敢给他的“神作”请进卢浮宫那座“大庙”里,给《蒙娜丽莎》当邻居。

    毕竟,除了脸大,他的能耐也挺大的。这事儿对别人来说连想法都不大可能有,但对他,不能说小意思吧,那好像话说得太狂了,中等意思吧。

    这老光棍儿的野心不可低估。

    为了世界文明能够继续传承,灿烂下去,我不能再惯着他了。

    我两眼朝天一翻,“我看是恐怖笔法,谜之自信,无敌脸皮,贱气逼人。确实是‘旷世神作’,这种级别的‘珍品’也就是摆在家里镇宅用了,最好放大门口,辟邪效果拔群。”

    住口!无耻老贼!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对不起了,我沐某人不吃你这一套,铁面无私,一点儿情分也不讲,拿好你的0分,给我滚!

    “......”他嘴唇翕动,似乎是要说什么,但他到底没再回话辩解,只是呼吸间鼻息变得粗了些,额角的青筋依稀开始一突一突地抽动起来。

    呃......

    这一看就是气得不轻啊,完蛋......

    嚣张的气焰如同被突降的倾盆暴雨泼灭,只发出了几声不甘愿的滋滋声便蔫儿下去了。

    俯首贴耳,瞬间怂了。

    我刚才在想什么?真是被他雷得口不择言到把实话全撂了,光顾着逞一时口舌之快,忘了他可是一直对此引以为傲的,我这岂不是相当于踩在他七寸之处?

    后知后觉,这才紧张兮兮去瞄他一眼。

    果然,并不是我敏感想得太多,注意到大画家恼羞成怒的不止我一个。

    “说得好!自学会rap了。”一道女声从那边传来,嗓音清脆似黄鹂,一听便可知那心情的明快程度颇是不低,“童言无忌。Chris哥,不许发火儿昂。你让着点儿她,你那么大岁数了,别欺负孩子。毕竟这会儿她还愿意跟你生气,你要知足啊,不然到时候将来你只能买个娃娃自己充气去了。”

    “......郑水晶!!!你这个叛徒!你给我滚过来!!!我让你!!!”我有现在这连地都下不去的处境可以说这婆娘得助力一大半,居功至伟,这一笔账都没跟她算,她居然还敢冒头儿出现到我面前,而且带着一脸贱了吧唧的看戏表情?!

    眼看要遭打击处理的紧要关头被我找到突破口,不管是为了发泄还是意图转移领导注意力,我立刻对着我的大仇人撸袖子动起手了,伸着胳膊就要打。

    本来按照那女流氓的站位,我努努力还是能一巴掌扫到她的,结果,哪儿想到吴煜凡火儿也上来了,狠瞪起眼,扭身朝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在我们旁边的星辰开吼,“简星辰!还不把这吃里扒外的给我弄走!!!你再让她待这儿,你信不信我让你跟段然以后一起就伴儿充气去?!!!”

    我急切要人过来,他非让人滚,杵在原地动都没动一下的郑水晶就这么神一般狗屎运的躲过了一劫。

    她瞧着我话不敢说,干憋得一脸郁卒,扑哧一下就乐出了声,“打他呀,他离着近,就在你手边儿。”

    曲歌附和肯定,“嗯,而且还不敢还手。”

    大胆!还敢联手挑衅?根本不拿咱们领导当回事儿是不是!

    瞧见没有?我每天打交道的就是这样一群人,哪天我要是走上违法犯罪的不归路啊,他们全得按怂恿犯罪被一并抓走!

    都跟这儿废什么话?我要敢打轮得到你们给支招儿么?在这儿的有一个算一个,我要能弄死全给弄死了。

    然而。

    那句话怎么说的?

    德高望重的我谁也打不过。

    唯恐天下不乱的东西,集体边儿趴着去!

    星辰搂上水晶的肩膀,微眯了那对猫似的眼,挂起招牌的浅笑看着正在气头上撒泼,很不绅士的吴煜凡,“你这是惹不起人家,就拿我们撒气啊。好,我们充气去,但我看你也得给妹妹一起充两下,你瞧瞧她这瘦成皮包骨的,你是怎么喂的人家?你俩每宿床战是不是都跟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似的?”

    呀,你们在拱火呢?好啊,我添把柴,接着烧,越旺越好。

    “......简星辰!你什么意思你?!你是不是......”果然是天生一对的狗男女,为什么每次攻击吴煜凡都一定要拖我下水?专注一家不好么?我拒绝捆绑和倒贴!

    “赞!!!”

    “赞!!!”

    作为万年的八卦流氓四人-帮成员,曲郑二狗马上站队表明立场态度,言行整齐得别提多默契。

    捧完那条混账柴犬的臭脚,曲二哈收起大拇指,打量我一眼,“啊,顺便提醒一句,Chris哥,折腾半天人家好像还没答应你的求婚呢吧?你这儿一个人奶孩子似的抱着她,一会儿感情的见证,一会儿家族内部观瞻的,独角戏演得还挺上瘾啊。”

    不得不说,姓曲的自从搬进家里一起住之后变得越发张狂,时不时就会给他往日尊敬爱戴的Chris哥拆拆台,制造制造不痛快。要搁在原先,他顶多吃个瓜,可断不是能亲自下场干得出这种事儿的角儿,实在是膨胀得可以。

    “送你俩字儿,真萌。”睚眦必报如简柴,得罪了他狗子,即便你是他长亲也不会让你消停,最后都没落下找个茬儿,手起刀落,噗呲一记补刀捅了过去。

    这还不算完,紧跟着,几乎同步,他又和曲二默契地走了个give me five。

    “......反了你们了!让你们说相声呢?都别来劲,等我这儿完了事儿的!”别说本人了,我跟边上围观都觉得这仨冷嘲热讽的该宰了炖狗肉了,吴煜凡拧起眉,挨个扫视一遍。

    不管有用没用,先威胁了再说。

    “这衣服,简直了。”火儿发得差不多了,他呼出一长口气,甩甩脑袋上的汗,捧着我往上托了把,跟着,低头看过来,舒开眉头,降下调门,软了嗓音,回归正题。

    “宝贝儿,嫁不嫁?”

    问完便闭口不再多言,如每一次一样,不急不躁,不威逼,不利诱,只微笑着看我,静静等待我的答复。

    急于摆脱尴尬的局面,先前顾不上仔细瞧他,那一句牢骚我才去注意。

    虽然已经是冬季,但这里的气温并不是那么低,他捂在厚密不透气的玩偶服里自然闷热非常,抱着我又腾不出手去整理、擦拭,头发被压得有些乱,竖起的刘海湿漉漉的,汗水像条条蜿蜒的线,顺着脸颊从额头不断淌下,滑过脖颈,洇湿了毛绒绒的领口。

    这就是堂堂纯血贵族的求婚了,形象扫地到随便从在场看热闹的群众里拉来一位普通人类都比他强得多。

    “......能说不么?”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不说别的,只顾言蹊以命相挟这一点,我就没有说不的权利。

    可是,我又不免内心酸涩难过,可能真的是被他惯得胆子越发大了,什么后果不后果的根本不去多想,鬼使神差地便脱口冒出了这一句。

    “当然可以。”他挑眉,“就知道你没那么好说话,我早做好打长期战的准备了,随便拒绝,这婚求到你答应为止。不过,宝贝儿,咱口儿可够正的,我这次这么完美的点子都不满意,还得再考验考验?”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像是提前算到我会拒绝一样,不仅面色不改,甚至还颇有兴致地调侃起了我。

    我没开口,郑金毛先插了嘴,“说真的啊,不是人家吊腰子,就Chris哥您那破画儿,跟符纸似的,要搁我我也不答应,什么玩意儿啊?把浪漫气氛全给破坏了,白瞎了这么黄金的点子,是吧?妹妹。”

    曲二哈抬起食指到唇边,闭上眼,“嘘,不要说话,用心灵去感受那符纸。”

    简阿柴耸了耸肩,付之一笑,“然并卵。Chris这次到底是被妹妹白嫖了。”

    曲二哈点点头,深以为然,“但你说也真是怪了,在外面挺有面儿的一个人啊,怎么一到妹妹这儿就没有魅力了呢?”

    郑金毛轻蔑地鼻哼一声,撇唇道,“识货,我们欣赏水平高,懂么?”

    名师一点,立马就通,曲二哈了然,“你要这么说啊,我就懂了。”

    面对求婚遭拒的吴煜凡,三犬依旧谈笑风生,喜气洋洋的气氛很是澎湃,只差道声恭喜。

    “......有完没完了?成心是不是?还不赶紧帮我把这破衣服脱了,回家!”可能是热得,可能是烦得,被“白嫖”的吴煜凡今天一对上他们就没有好脸色,忍无可忍地开吼,却也不否认什么。

    骂完后,终于放我下地,招呼他们去旁边帮忙扒掉玩偶服。

    水晶临时接了通电话,边讲边挽上我的胳膊。

    这下全有事儿干了,剩下我瞧着三人在那边一阵忙活。

    一个空有声名,毫无能力的新晋混血,一个名副其实,大权在握的百年纯血,将这样的两人结合到一起无论怎么想都是匪夷所思的。

    我不是个聪明的人,想不明白长老会要他跟我结婚的目的是什么。然而,这桩可称之为政治婚姻里满布着阴谋算计却是不言而喻。

    以吴煜凡的性格和能力,轻易绝不会受制于人,任人摆布。比起只闻其名不知其详,遥不可及的长老会,我更无法理解的是他。

    他为什么会同意?

    从最坏的角度想,不得不说,人一旦跟权力,这个千古以来引得无数英雄竞折腰的蛊惑诱人字眼沾上,便徒增了太多的变数,所以我现在不敢去完全肯定什么。

    可眼前这个男人,我愿意追随他。

    我确实不精,想不通太多事,看不懂太多人,但我也不傻。

    不管他对外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对着我时他都是饱含着善意和真诚,以及莫大的耐心和温柔。

    为了哄我这种负能量黑洞一样的人开心,他总是纡尊降贵,放下身段脱线到“没脑子”。

    更从不勉强我什么,以至于连求婚被拒绝,失望自是有的,却可以一笑置之,丝毫不会愤怒。

    有君如此,夫复何求?

    不管从哪个方面看,我当然都是配不上他的,即便是感情,我身上背负的都太多,太不纯粹。

    可这个婚,过场也好什么也好,至少就眼前的这一关来说,又是必须要结的不是么?

    在递出了亲手写下的求婚宣言后,又亲口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可能这不是多隆重的求婚,甚至让人有点儿想笑,但它又是很郑重的求婚,甚至让我有点儿想哭。

    不知道曾经被我求婚的那个人是不是也像我一样百感交集,想笑又想哭。

    会想到,没有什么别的复杂原因,无关旧情,只是因为这是我的第一次被求婚。

    而求婚的人是我以前最意想不到的一个。

    那年初见,狼族处决我生死时,他说,“随你。”

    复生后,我苦熬15日穿心之痛,貌若执拗实则迷茫时,他又说,“这证明,如果狼族给不起,血族给。”

    他无所谓过我的死,却又变得在意起我的生。

    时过境迁,他没有讲过一次对不起,也不曾说过我爱你。

    然而到底,他兑现了那一句承诺,更直接将自己也投身于其中,给了他所能给的最高的证明。

    他可以,也愿意证明,我存在过这个世界。

    挺傻的吧?是不是确实没什么脑子?

    可没办法,就是这个人向我求婚了。

    预期的好戏没有上演,围观的人群已经渐渐散去,各奔东西,四周又恢复了原本的欢快祥和,就仿佛刚刚无事发生。

    凝望不远处那个好不容易彻底摆脱掉玩偶服的背影,我抽了抽泛酸的鼻子,压下不可名状的心情,鼓足勇气。

    “我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