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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不夜城半山腰衔接内城的二层空中过道。

    车队停稳,恭候已久的侍者上前打开门,陆续下来几人。

    “各位路上还顺利吧?尊贵的女士们,欢迎之至。”顾言蹊先后分别执起ne身旁女士的手,行吻礼。

    琳夫人颔首还礼,淡笑同他打招呼,“许久不见,Vince长老。”

    大约是路上不大顺,宅邸距离这里最远的Eugene心情略显不佳,他微拧着眉,见寒暄客套已经差不多了便开口提议,“咱们先去谈咱们的,女士们玩儿女士们的去吧。”

    言语间颇有些急不可耐的劲头,说着还就熟门熟路地直接率先往前走了。

    “等等啊喂。”顾言蹊被他逗笑了,扬声叫他,“最近是怎么了?你现在这敬业精神弄得我都快不好意思了,我还说先请你们休息一下,特意准备好了表演,打算完了之后再谈正事儿来着。”

    “这老小子。”Richard还站在原地未动,也没摘墨镜,但透过他的脸部表情完全可以想象黑色镜片下给出了一个多么无语的眼神。

    骂完,他无奈地瞧向顾言蹊,“他是好不了了,算了,咱们先谈吧,省得一会儿看表演他也得拉着那张脸,太扫兴了。”

    “嗯,听他的。”主随客便,顾言蹊没有坚持他原有的安排,他向来随和。

    准确地说,除了Eugene那个异类,长老会的另外两位长老都是很好说话的。

    他面带歉意看着两位女士,“那我们先失陪,女士们请随意。”

    简单的礼节之后转过身。

    “哎,走走走。”他笑着摇了摇头,同Richard一起跟在Eugene后面走向会议场地。

    即便打造得再豪华,时代亦早已改变,位置位于地下的酒吧对于绝大多数的贵族女眷而言也还是会带着有色眼镜去看的,她们深深地不屑,嫌那地方鱼龙混杂,不齿那里的人,连着那里的快乐都成了她们眼中低档的狂欢。

    Eugene的情人自然直奔观光塔顶层的高级社交场所。

    昏暗偏僻的角落里,琳独自坐在老位子上,点了杯清淡低度的洋酒,开始耐心地等待。

    完全不受身边嘈杂喧嚣的劲歌热舞所影响,区别于周围的氛围,自成一派。

    沈声宁静如止水。

    她敛起全部的气场,低调得让人根本不会去注意到此处有谁存在。

    半晌。

    他来了。

    她蓦地心尖一颤。

    鹿谨缓缓步入酒吧。

    低垂眉目,带着少许疲惫和往时从未见过的点点忧郁,夹在人群中,出现于她的视野内。

    仅仅是像这样简简单单,不远不近,静默无声地望着他,琳都不自觉地浅浅勾起了唇角。

    这样的他,让她想到了嵇康。

    “美词气,有风仪,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饰,人以为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不。

    他比嵇康要来得通权达变和雪里温柔,她也绝不会让他有那样一个悲惨的结局。

    或许是琳的目光太过专注,毫不遮掩,鹿谨终是察觉,发现了她。

    他扭头,望去那一边,眸光微微闪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只扫过这一瞬,便移开眼,转身,同吧台旁身材火辣性感的美女打招呼,耳鬓厮磨的调笑。

    仿若未见。

    琳也随即收了视线,执起杯,重回神闲气静的普通饮酒者角色。

    片刻。

    吻别性感美女,鹿谨擎杯走向角落。

    “美丽的女士,介意我坐在这里么?”

    琳微笑,不置可否。

    他也扬起浅笑,把酒杯往桌上一放,坐在了她对面的位置。

    两个人都没说话,各自喝着酒。

    不久。

    “你怎么样?”总归是琳撑不住了,撂下杯子,首先开口。

    “还能怎么样?一定范围的自由。”鹿谨拿过旁边她先前点的酒,为自己倒满,仰颈一饮而尽。

    被软禁,情势如此,虽然清楚他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但亲眼见到,亲耳听到还是让她颇不是滋味,起心动念,她指尖微抬,跟着就要伸过去抓住他的手。

    只差一点儿就这样做了。

    幸好。

    她两手交握,隐忍情绪,可心疼还是止不住地往外冒,出言安慰他,“再等等,他关不了你太久的,那个人现在很看重你,我也在努力。”

    哪个是哪个他二人清楚,身在曹营,隔墙万一有耳呢?小心些说话总归是好的。

    “不说这个了,是出事了吗?”他不想再多谈,转变话题方向。

    “实验报告在这里,你先看看。”琳没有直接回答,掏出包包里的平板电脑,自桌下不着痕迹地递给他。

    鹿谨接过来,不再喝酒,杯子挪去一边,“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情况?节省时间,我边看你边说吧。”

    他低下头认真翻看,不时在屏幕上圈圈画画。

    “我前几天见到了沐瑾。”她说。

    闲聊而已,并不是什么正事。

    “所以呢?”他盯着屏幕,眼皮没抬一下。

    她看着他,同样目不转睛,“作为女人的角度,我能看得出来,Chris是爱她的,但从以前你们相处来看,你觉得他会是真的这样爱到不顾一切么?”

    “这么隐晦的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而且,他爱不爱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么?”

    “‘鹿谨’,‘沐瑾’,冠以你名,你就不为所动?”

    “那么,为了这个名字,我应该有什么所动?”

    “不问问她过得好不好么?”

    “Chris会让她过得不好么?”

    一个提问,一个反问,有来有往,相持不下。

    话不投机啊。

    没有意义的口舌之争,两人就此打住,缄口无言,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的尴尬。

    安静。

    不多时。

    “吴斯谬的狸猫养得怎么样了?”这回,由他出声询问,破开了僵局。

    怀揣一颗七窍玲珑心,琳当然不会犯出任何低级幼稚的错误。她没有半分作态,开诚布公,毫不迟疑地回答,“我去不了实验室,但感觉大概是不错吧。听那个人跟我说,吴斯谬前阵子因为试验瓶颈差点儿连带小沐瑾也给弄死。既然他都能这么叫了,应该是很像了。”

    “不过,我还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让吴斯谬去弄个小沐瑾出来,狸猫换太子这招儿在咱们这儿行不通啊。”说闻香识女人都好过靠外面的那层皮,血族、狼族,哪边也不是这么去认人的。

    你调整得了一个人的容貌、举止,哪怕性格,但这些都敌不过气味和血液的力量。

    每一个都独一无二,这世上没有纯粹的“双生”。

    能骗得了谁?

    因此,对这一点,她一直不明就里,发展到后来,竟变得有那么点儿耿耿于怀的味道了。

    那个人并没有和她说这究竟是谁的主意,可她从得知事情时就断然确定,这绝对出自于鹿谨的手笔,再无他想。可她着实不懂,先前又无处问,现在好了,他人就在眼前,她当然便要问问了。

    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原因,会是她想到的那个最不可能,最不应该的吗?

    “吴斯谬那种性格,有这么个人在他身边陪着,看在那张脸的份儿上他也能稍微平静点儿,老实点儿,不然你们更压不住他。再说。”他语气淡淡,“没人能预知将来会发生什么,咱们这里行不通,万一以后有行得通的地方呢?”

    说得是。

    但,她却完全不觉得会存在什么万一。

    他这里,从来只有一定。

    这是她对他的直觉。

    而直觉,很多时候装在心里就好,并不需要宣扬出来,到该它发生的时候,自然会发生。

    她深知暂时得不到答案了,便不拘泥于此,没去点破,而是单挑出他话里的一句,“顺便”告诉他另外一件事,“马上就压不住了。”

    “怎么讲?”他好像并不感到意外。

    她拿过酒瓶,为他的空杯里倒上酒。

    “还有不到一个月,Chris的血誓典礼就会举行,时间和地点都已经定下来了。”这一则绝对是最新内幕,外人毫不知情的重磅消息她终于肯透露给他。

    他的表情刻板如故,有条不紊地认真做着批注,“为什么不继续说了?总是欲言又止的,你是在试探我么?想看我对混血儿是不是有感情?或者更应该这么说,我是不是像Chris一样,也爱她?”

    不等她作何解释,他索性一次过把话全跟她说明白了,公事公办,“如果是这样,我想我们没必要谈了,等我‘安静’看完数据,就可以散了。”

    安静,他强调。

    他始终没有抬眼,资料不少,时间有限,必须抓紧,他把修改的意见尽量简单易懂的总结出,打字的速度极快,如果是实体键盘,一定噼啪作响了。

    “......大约是为照顾沐瑾的情绪,Chris不同意在圣地举办仪式,要自己定地点,而且严格控制内场的观礼人数。”她被他这乍看无甚变化,实则陡然冷下去的态度所震慑,心间一颤,马上和缓气氛,娓娓道来,“那个人的意思是,暗度陈仓。给吴斯谬开一条捷径,算准时间,让他卡在仪式刚好完,人还没出内场前看到那一刻,但是木已成舟,无法阻止。”

    几个回合下来,慢慢地,局势扭转了过来,鹿谨已悄然掌握主动权。

    现在,轮到他了。

    他没有说话,先前戳点滑动屏幕的动作也停了,忽然如雕塑般坐在了那里。

    琳陪着,不去出言打扰。

    两个人又一次沉默。

    这一回,时间过了有好一会儿。

    “地点是哪儿?那个人安排得怎么样了?你确定他有十足的把握让吴斯谬在Chris的地盘进去么?”他开口,连着问了三个问题。

    “并不是Chris自己的地盘,他定地方而已,所以应该还是有很大可能性成功的。前两天我正好有机会看到图纸,不知道你用不用得到就给偷偷拍下来了,也一起带上了。”她扭身打开包包,在里层的暗袋中摸出一张叠成细条的纸,稍稍环顾了下左右,确认安全了才扣在手里递了过去。

    他展开扫了眼,迅速将纸收好,“想办法把消息放给这个人,到时候沿用那人弄出来的路线不变,但给他的时间要提前。”

    伸手进杯,恰好她刚为他满上,他以指蘸酒,在桌子上写下名字。

    “......他?”琳简直不可置信,对着才写完转瞬就被涂抹开掉,变成一滩水渍的桌面稍瞪圆了眼,又看看他,“你的意思是将计就计?可他凭什么会见我?”

    “凭这个。”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试管,同样,是通过桌下递给她。

    掌中的试管尚带着他的体温,待她意识到那是何物,更诧异了,“......这种东西你都要随身携带么?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她本不想,亦不会问,如果是那人,她一定也懒得理会。然而,对面的这一个使她终究没有忍住。

    “偷着搞来的。只要他们来这边参加例行会议,我都会随身携带,有备无患,万一有用呢?今天总算派上用场了。”他解释,神情自若,十分坦荡。

    接着,他伸指又去蘸酒,“典礼的主角不是Chris,而是他。”

    如果方才还算惊讶,这第二个的名字则真把她吓着了,险些就要忘了控制自己的调门,“......这不可能!怎么可能会相信?”

    作为Tzimisce一派活了几百年的纯血,她当然不是这样仿佛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一般一惊一乍的人,但鹿谨今次会面实在带给她太多的不测了。

    感觉有些失去对事情的掌控力了,她猜不出他的想法,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底牌,而那些都究竟是好是坏。

    “只要有了混血儿的血,他就一定会相信你。”他从容笃定,手一扫,再次抹掉了桌上的痕迹。

    年岁摆着,毕竟不是寻常人等,她很快收拾好自己稍有失态的表情,变回端庄文雅,镇静理性的那个女人。

    “为什么?”她问。

    接下来她要为他做的这些事情件件棘手无一例外,若说不成功便成仁也不是没可能的,所以她有足够充分的理由必须要知道。

    “想看热闹行不行?”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半开玩笑似的轻松以对。

    琳是何等的聪明人,点到即可,她稍作思考,“你是想让斗争提前开始?逼得那人提前弄你出去?”

    好像有点儿懂他的意思了,可她又隐约觉得哪里说不出来的不对劲儿。

    “我压抑得太久了,就想看戏,而且还得是几百年之后想起来也还是让人回味无穷的大戏。很明显,之前的那一版没有这么精彩。”他不否认她的观点,但好像对这种直白的讲法不甚赞同。

    “况且。”资料翻完最后一页,结束关上屏幕,他将电脑从桌下递还给她,“我再不出去,你怎么办?”

    等了这么久,到底他抬起头望向了她,目光深邃,直指人心。

    是了,就是这个眼神,让她沉醉,让她沦陷。

    没什么好不能承认的,单这一眼,她的心跳就倏地加快了。

    “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乎了。”言语间她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娇嗔,似是对他方才公而忘私,分外严肃的态度诉说着小小的委屈。

    叫人家误会成这样,他当然得要澄清,“怎么会?以后谁也不知道,但至少当下我们是相恋的。”

    他的声线温润中不失清和,单是普通讲起话来都十分好听,更别说蕴含了感情。

    “对吗?亲爱的。”他又问,见她笑了,也微扬起唇。

    一声亲爱的叫得亲切又不令人肉麻反感,即使这只是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称呼,她听了还是顷刻展开笑颜。

    喊她是这样,喊沐瑾却张口闭口的一直都是不咸不淡的混血儿,远近亲疏不言而喻。

    她知道她这样挺傻的,幼稚到放外面该沦为个笑料了,但不可否认,确实舒心很多。

    他就有一种魔力,和他在一起她会变得患得患失,也会变得喜笑由衷。

    她并不认为这是件坏事,虽然以他们各自的身份,这须要承担巨大的压力和风险。

    但高风险,高回报。

    她意识到,她,原来是可以七情六欲,有血有肉的。

    就像个鲜活的,真正没有休眠的人一样。

    那么成交,为这份巨额的回报。

    为她自己。

    “我最近时常在想,是真的不知道该羡慕那孩子还是同情她。不说狼族,单是能让Chris同意血誓典礼,许她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就觉得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再加上对她偏执如同入魔一样的吴斯谬,这两个纯血都这么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匪夷所思得实在叫人接受无能了。”心情好了,她说话的内容都变得八卦起来。

    该做的正经事情忙完了,她既然愿意,他便乐得同着她闲谈,“吴斯谬先放一边,Chris表面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痴情得感天动地,但那是对人类而言。对我们,无论是为了权力还是什么,他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疯狂,而且愚蠢至极。”

    他若是毒舌起一个人来,可是不给对方留活路的。

    哪怕是他的“老搭档”。

    是啊,疯狂,而且愚蠢至极。

    她垂眸,感叹,“人人都说血族唯二的两个傻子就是他们了,蠢是蠢,但对女人来说也确实浪漫。只是这个浪漫的代价太大,有些沉重到让人窒息。”

    “你到底是来找我的,还是来找我聊Chris的?”跨越重重阻碍,如此来之不易的相聚,却总在提另外的人。

    可以,但没必要。

    她重新看回他,“怎么?你不满意了?”

    不动声色是她的基本功,实际上,他有些吃醋似的问话让她的心如同小鹿乱撞,雀跃不已。

    她矫情了,好像个怀春的少女。

    “虽然我离开Tzimisce得早,但对你也是一直有所耳闻,像你这样出身高贵的纯血能看上我一个人转血,我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鹿谨的手从桌底伸过去,悄悄攀盖在琳放于腿上的手,语气更显温柔,“如果我连你的爱都不在乎,那这世上也没什么值得我在乎的东西了。”

    “你不怕被人看见?”她深感窝心,为之动容,尽管这样问着,却又带着几分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平日里绝不会有的娇羞,仍由着他把玩她的手,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温馨。

    “怕什么?掩人耳目来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人越多越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见一次容易么?”他愈发大胆,甚至轻轻抚上了她的腿。

    他放肆的动作让她轻颤,让她端不住那份骄傲和矜持,恨不得与他相拥。不过,她没有忘乎所以,仍是先谨慎扫了眼周围,见没人在意这边,这才放心看向他,刚见时那股子心疼到有些发酸的感觉也再一次点点冒出,“你瘦了好多。”

    “不用惦记我,我最近寝食难安得有多半儿是担心你闹得。”他温热的大掌离开她的腿,再次握住她的手,“我相信你的实力,但你在那人跟前还是再多注意些,他把你当他的智囊团,越是信任你,你也就越危险。”

    他的忧愁惦念溢于言表,看着她的眼睛,倍加珍惜,一秒不想再错过了。

    “我很好的,没事,我都有分寸。时间不早了,我得先走了,你交代的事情我一定尽全力给你办好。”琳按捺下心中万般不舍,轻轻把手抽离,将掌心里攥了许久的药剂瓶倍加小心地放进包包内,稍理了下衣服,起身离开。

    鹿谨噙着笑,目送。

    到了门口,她意犹未尽,忍不住侧过头,他手没有举高,从桌上翻起,稍摆了摆。

    两人举止神态状似无意,实则心照不宣地给彼此做着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