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科幻小说 > 星落成尘 > 第五十九章:玷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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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女们的手柔软而苍白,她们执起玉梳一点一点整理着那一头委地的浅水绿发丝,没有引起丝毫的拉扯和不适;另外两个侍女正用银质的小剪子将菁的指尖修剪圆润,她们的神情恭谨而端庄,教楠焱菁想起灯会上那用生绢制成的布偶,漂亮且素净,唯独缺乏了些许生机。

    只有一个人例外,寞翎茗哲斜倚在房中的贵妃榻上,正慢慢地吃一碗红的发紫的樱桃,绛紫色的液体在她唇齿之间流溢绽放,算不得明朗的烛光之下,像是那腥浓的血液。

    寞翎茗哲的外貌放在东域是十分亮眼的,不仅因为她有着淡象牙色的肌肤和西方式明晰的五官发眸,更由于她的年龄,她看上去不过十岁,但此刻倚在榻上的妖娆风情怕是一些少妇都要自愧不如,她的美生而凌厉妖冶,全无东域女子含蓄如花包待放。一头金色长发漫卷倾泻,烛光闪烁下像是一匹绚烂的织锦铺展而开,闪耀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莹润珠光。

    她终而起身,摸过妆台上一只精巧的寒玉盒子,其中的胭脂红的教人生畏。

    “你看这颜色,”茗哲低低地笑着,“甚于晚霞,浓过鲜血,浓可点唇,淡可匀面。”

    楠焱菁看着她,似是不解。

    “可惜了。”寞翎茗哲见她如此,淡然道,随手将其抛给了身边的一个侍女,上前抬起菁的下巴细细端详,却被菁扭头避开。她一笑,不甚介意,“你可知我们费了这么大劲抓你们回来,是为了什么?”

    菁冷哼一声,“第三任至尊楠焱祭。”

    “虽说你算不得楠焱家族的‘人’,可到底出自这里,流着来自与至尊的血,与这里的联系,也算得紧密。”寞翎茗哲懒散道,“所以你同样应该知道,十五年前,族长曾受她逃婚之辱。”

    “那又如何?”菁冷然。

    “不如何。”茗哲仍旧微笑,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有意似无心地提及,“虽说在族长的心里,你远不如那达伊洛家的丫头重要,不过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就是你放跑了她,族长也并未说什么,因为她被封住了心,根本无法离开极东,所以族长也不急,你只要在今夜乖乖听话,就能保得她平安,至少是今夜的平安。”她诡谲一笑,“就当这是我的个人意见,楠焱家族纵然势力不小,可要护着你们的德兰也很强大,所以你多挺一晚,也就为她增加了一分完好无缺回去的机会吧,早则今夜,迟则明晚,我们会见证……十二世家中两大巅峰之人的交手。”

    “听话?”楠焱菁侧眸,似是嗤笑,“怎么个听话?”

    寞翎茗哲并未理会她的嘲讽,施施然走到妆台之后,素绢蒙着一张木架,她上前,一把扯掉了覆于其上的素绢。

    随着素绢的滑落,楠焱菁的眼瞳瞬间被其后的珠光映亮,那是一件极尽奢华的长衣,裙摆层层,由近黑的绛紫过渡成最为明艳的朱红,层层叠叠,渐渐淡化成浅橙色,夜风从门缝里灌入,裙摆轻抖间似是天边绚烂的晚霞如水流动。

    “……流焱霞。”楠焱菁从口中挤出这三个字的同时,也就清楚了今夜自己将要面临的命运。

    “菁小姐好眼力,”茗哲嫣然一笑,素手轻抚缀于衣襟的颗颗明珠,单是一件外衫便已经价值不菲,更别提层叠下来,就是抵一座城池亦不在话下,楠焱家族果真是财大气粗。

    “流焱霞乃一等特典所用的礼服‘寒蝉衣’,想必菁小姐知道,”茗哲的语气漫不经心,将束衣的花结一一解开,将组成流焱霞的几件单衣完全拆解开来,“所谓一等特典,无非是至尊继位,世家更替,或是至尊的婚礼,以流焱霞的色泽,只能用于最后一种。说来古今能识流焱霞者,都是与至尊关系匪浅,乃至于至尊本人。”她含笑,“楠焱家族出过两任至尊,所以只有两件流焱霞,原属第三任至尊的那件已因她的放肆而遗失不知所终,这一件原属第二任至尊楠焱炽正妻所有,七千年下来可也是件了不得的古物了,为了将它请出,族长也是费了好一番心力的,可见他有多重视今晚……不过菁小姐你原本就是一棵修行上万年的古樱,寂寞如斯,想必不会太在意人类的名节。”

    “开什么玩笑?!”楠焱菁几乎要暴冲而起,为她点唇的侍女指尖胭脂未尽,撇在了她的面上,像是狰狞的伤疤横亘于素净的面容,混合着屈辱却悲愤的泪,像是泣血一般狰狞可怖。

    然而她最终未能如期冲到寞翎茗哲面前,暗金的镣铐在拉伸至极限时释放出了惊人的电流,楠焱菁痉挛着倒地。

    “我可没开玩笑,”寞翎茗哲摇头,似是惋惜,看着还在抽搐的菁颤抖着抄起一根簪发的尖头簪子努力想要刺向自己,精致的长靴毫不犹豫地踏在了那只纤柔修长的手上。菁痛的闷哼一声,眼底发红地瞪着她。

    “这可由不得你,”茗哲娇笑,“我觉得用强于你未免有些太不怜香惜玉了,所以特来好心劝劝你,不想菁小姐不领情,不过要说的我已经说完,领不领情你就自己看着办,最后要说的还是,你若顺从,便能保她一夜平安。用强也好顺从也好已成定局,当你反抗不得的时候,不如试着去享受一下。”她眯了眯眼,“告辞。”

    侍女们用温水浸过的帕子细细为她擦去了花掉的妆容,她木然坐在原处,任侍女一点一点重新绘成。

    见了茗哲离开,侍女们也稍稍松了口气,少了几分原有的拘谨,纷纷好言劝慰楠焱菁,大抵是说在这楠焱一族中有多少女子挤破了头想成为族长的侍妾,却从未得到理会,可见他对至尊用情至深,可至尊逃婚完全是不可理喻,菁闻言也只得在心中冷笑。再者此处是明雪斋,是族长的宿处就算她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敢理会,没有半分逃脱的希望。言语间显得对楠焱十分自信,至于那个几乎未曾听过的德兰则纷纷表示不屑,楠焱菁对此唯有沉默。

    待流焱霞一件件覆在她身上,裙摆曳地流转成瑰丽的霞光,沉重的凤冠以金钗定于发髻,她在镜中看见了自己,华服掩去青涩赋予隆重的雍容,加上那本就来源于第三任至尊的眉眼,她与十五年前的她近乎重叠,那时楠焱祭十六岁,自己如今也是十五有余,几乎毫无差别,金饰掩盖下也几乎看不出发色,恍若记忆里那真实的楠焱祭。

    她被侍女们团团簇拥着离开偏房,站在明雪斋的庭前,却不知何时下起了雪,斑斑点点像是上天垂怜的泪。

    如今自己还能反抗么?她默然看着侍女长手中拎着的锁链雪花坠入眼中,酸涩的几近落泪。

    侍女小心叩响门环,一窝蜂似的散去不见踪影,她缓慢的后退,内心却挣扎不已。

    轻笑落下,正殿的门缓缓开启,并未见人,只见红烛满堂。

    一股疾风自房内飘飞而出向她席卷而来,被风带走的前一刻她所想到的竟是楠焱朗和老师,愧疚和悔恨交织之下,总有一种莫名难言的情感。

    那扇门,终于是合上了,无人知晓西南怜樱阁檐上,少年悲愤地想要逃脱一道鬼魂的钳制。

    这天下午楠焱珞带他们回来,明雪斋附近却已经戒严,好在楠焱朗本就居于明雪斋,父亲的暗侍也不好多拦。他们从黄昏等到了深夜,直至方才楠焱菁一袭红衣被带去了正殿。

    “——流焱霞!”赤鬼惊异,最后还是化作了轻叹,“你父亲……唉……”

    楠焱朗并不识流焱霞,却在赤鬼的语气中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询问下面色登时变得铁青,就要冲下去带她走,却被赤鬼紧紧制住,悲愁化成浓重的叹息,“不能下去!启用流焱霞说明他志在必得,别说是你,就是我也难说能敌过现在的他!”

    “我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她受辱吗?!怎么可能!”楠焱朗目眦欲裂,不管不顾地向着赤鬼吼道,赤鬼只是沉默,看似虚幻的身体中似有无尽的力量,楠焱朗竟半分挣脱不得。

    雪停,天穹一轮满月平淡地洒下银辉,烛光渐次熄灭,只留几扇漆黑的窗,和檐上人无尽的悲愤和悔恨。

    赤鬼最后松了手,他相信这个学生能够在悲伤之余保持应有的冷静,楠焱朗终而也只是紧紧蜷缩在檐上,月光映着斑驳的泪迹,他恨当时为什幺要附和去茗国,为什么不相信楠焱珞和佩瑞恩的判断,为什么没把普林赛斯的话放在心上,为什么那么相信父亲的为人。

    只是太迟了。

    赤鬼没有劝慰,虚幻的长发袍服在夜风中轻摇,他看着他,眉宇间噙着浅淡的悲意。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专门是等一切都在夜风中冷却透彻,楠焱朗最终慢慢坐了起来,发丝在风中轻舞。

    “老师,”他开口,声音沙哑,“我要怎么才能成为罹辰?”

    赤鬼身形一滞,惊道,“你说什么?!”

    “我要怎么才能成为罹辰?”楠焱朗重复,“罹辰是当世咒术师的巅峰,德兰麾下的第一王族,您对我说我是罹辰的‘半身’,并且是本体的一方,我应当是有资格继承他的所有能力和记忆的,那么我要怎么做?”

    赤鬼审视他良久,也只审视到了前所未见的决心,便问,“你可是想好了?罹辰在位一万两千余年,其中的痛楚和悲伤绝非今日所见可比,其中的任意分毫对他而言无碍,却能轻易将你碾碎。”

    “怎样都无所谓!”楠焱朗忽地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冷静那样咆哮起来,“我再也……再也不想看见我认识的人被伤害了!母亲也好!菁也好!贝拉也好!我要得到……不,是拿回力量!拿回身为第一王族时的全部力量、记忆和悲伤!!!”

    是的,几曾何时……也是如此的决心。那是荣耀,赤鬼漠然,德兰家族那该死的、虚伪的尊荣,在现世已经成为了所有完态王族支撑自身的唯一支柱,真是可悲啊,德兰的贵族,为了这份尊荣他们能够熬过一切痛苦,抛弃一切感情,而今他在朗的身上再度看到了这该死的尊荣,高傲的他们……不允许自己弱小,一直如此。

    德兰,这个姓氏背后基本就是世界的全部,高傲而强大,冷漠却守礼,他们也曾有那么多身不由己。

    “如果你想的话,我会帮你。”良久,赤鬼吐息,笑意里哀伤些许,“但平心而论我不希望你成为罹辰,不仅因为万年记忆,也因为成为完态就基本意味着脱离家族直属于德兰之王,你可能因此与家族反目,更因为……”他凄惨地笑笑,“如果你拿回了记忆,也就会想起来,我是谁了。”

    朗愕然,赤鬼却不再多加言语,轻捷地向祠堂飘飞而去。

    祠堂滟水台门扉被大力推开,惊了一屋子的人。楠焱朗什么也没说,抬头瞟见案上精致的白色酒壶,一言不发地抄起,一口气灌了半壶。

    珞伸手想要阻止,却被一旁面纱覆面的楠焱娉婷扯住,作为母亲她能感知儿子的心绪,心中不由酸涩,轻轻摇了摇头。

    母亲已然发话,珞也只得作罢。她看着楠焱朗在另一边坐下,面色阴沉,带着几分因为饮酒激发的薄红。屋中踱步的楠焱璎珞停下,看着他,似乎是在思量要怎么问,朗却低着头,从牙缝里挤出三字;

    “流焱霞。”

    一切便是明了,娉婷端着茶杯的手也轻轻抖了一下,洒出几点清茶。寞翎晨虽听不懂,却也从众人表情里猜出一二,当下默然。楠焱璎珞的表情也很是僵硬,屋顶忽然响起扑啦扑啦的声音,惊破沉重的静默,璎珞推窗,一只羽毛绚丽的青色大鸟闪着月辉飞进屋来,盘旋几圈后停在了屋角一根蒙尘的银色栖枝上。

    “青鸾。”寞翎晨惊愕,他是第一次以如此近的距离看到这传说中的信使,青鸾能辨人言,听闻寞翎晨唤,偏着小脑袋盯着他看了半晌,银闪闪的长喙几开几合,发出轻微的咔哒咔哒声响。

    娉婷起身去为璎珞磨朱砂,璎珞在朱砂中掺了自己的血,这是一种防伪和辨识收信人的手段,洛欧斐应该还在路上,他会明白。

    璎珞将写好的字条绑在青鸾脚上,又颇为费力地将这个大家伙从栖枝上抱到窗边往下一扔,青鸾趁势起飞,湖蓝松石绿交相的翎羽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我无法想象他的愤怒。”楠焱璎珞喃喃道。

    “我们只需祈祷他别把极东拆了就好。”娉婷幽幽苦笑。

    青鸾刚出极东便盘旋着降落在一棵树,确切而言是树上某个人的肩上,合拢的金色羽翼消失,青鸾羽翼轻扇,直接降落在柯琳肩上,它的重量压得柯琳一阵摇晃差点栽下去,好在他稳住了,伸手从青鸾爪子上抽下字条,就着月光看了一眼,默然又把字条绑了回去。

    “送到哥哥那里。”他说。

    璎珞以为是洛欧斐派来的青鸾,不过似乎猜测有误,柯琳目送青鸾远去,金色羽翼再度合拢,他消失了。

    虚空中的托夫里斯,同时午夜,两头独角兽在僻静的道上一路狂奔,其中一头有着雪白的身体和暗绿色的鬃毛,另一头则通体雪白,鬃毛也只是泛着微微的浅金色泽,但它不是野生,它属于星空学院的第二十三任院长洛欧斐达伊洛,是服从人类的独角兽中十分罕有的贵族,它的鬃毛颜色不会因为主人的魔力性质或是世家而改变,同样它的速度也令佩瑞恩那头来自于伊格特兰德的独角兽望尘莫及。

    鸾鸟清鸣由远及近,两人听力远超常人,渐渐减缓了速度,在夜空里搜寻着青鸾的身影。

    一点青辉反射着月光而来,洛欧斐停下,抬手让青鸾降落,解下字条,指尖燃起金色的火焰,血色字迹清晰可见,瞳孔一抽,瞬间变成了兽瞳,冰冷倒像是要将人撕碎。

    佩瑞恩心下一沉,怕是已经晚了……

    独角兽感受到洛欧斐的心情,不安地扭动着,洛欧斐将字条递给佩瑞恩,指尖明亮的金色火焰,也一同前去。

    “这是楠焱璎珞的血,不会有误。”洛欧斐看着佩瑞恩近乎是崩溃和暴怒的神情,轻声说。手臂一抬,青鸾便飞到前面去,像是要给他们引路。

    “我要杀了他。”佩瑞恩挤出一句话,便陷入了永久的沉寂。

    “迟早。”洛欧斐颔首,轻唤一声,独角兽又开始飞奔起来。

    只留寂静长街,和一排排延伸到远方的无尽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