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科幻小说 > 星落成尘 > 第七十三章:王缄 碧青之章 逃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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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连接了天与地,疯狂而无力地想要将本不存在于此的一切冲刷干净。

    乱石滩周围的六棵树树顶,六人的视线因为暴雨的雨幕模糊不清,但他们都能够听到的,是即使暴雨也无法掩盖的、有如野兽一般的哀嚎。

    佩瑞恩怀中的少女肌肤和唇瓣甚至是发丝,都一丝一丝地失了色彩,她像是一具精美细致的水晶躯体,却没有被着上任何颜色。那些从她身体里流失的色彩离析成无数的翎蝶,缓慢而无声地融入佩瑞恩的身体里,潜伏于他的每一丝血脉和气息,安安静静,不吵不闹。

    「叶羽」在背后展开,褪去虚幻逐渐凝实,它微微合拢起来遮蔽雨水,仿佛这样就能阻止她最后的痕迹流失。

    但他何尝不知,这一切都是徒劳。

    万里之外的西恩特,白发的年轻院长轻轻摩挲着蓝樱那皲裂的树皮,大颗大颗蓝色的汁液从裂隙之中流淌而出,宛若泪滴。

    “蓝樱泣血,”他轻声,似是自语,“这一次……又是谁走了呢?”

    暴雨整整下了七日,整座希尔芬半岛都泥泞如同沼泽,而在这灰暗而沉重的第七日里,伊格特兰德家族终于迎来了森之王半身「颓败」——坎德拉伊格特兰德的葬礼。

    依旧是阴雨缠绵,巨蔓森林在数度千年里少有的对所有族人开放。

    坎德拉是要被安葬在湖心岛的,那座湖心岛之下有着初代的始祖希尔芬伊格特兰德建立的术式,维护着生机和死亡的绝对平衡。历任的完态和半身安葬于此,那些没能被灵魂带走的苍白躯壳和残余力量都在此被缓慢协调运转,最终成为支撑整个希尔芬半岛的巨大动力。

    佩瑞恩是坐在轮椅上被老执事推过来的,七日时间原本足够他修复看似完全没了希望的双腿,但他却迟迟不肯使用这种力量。是因为生疏的恐惧,还是因为这力量中潜藏着不能被挽救的哀伤?他不知道,也不去想,只是捏紧了手中白色的玫瑰花枝。

    他唯一知道的,是在另一边不会太远的地方,有个名叫凯德伊格特兰德的青年也在今日下葬,比起坎德拉葬礼的盛大,凯德的结局大概就凄凉许多,只有父母和弟弟在场,就连他的祖父,伊格特兰德的大长老也已经一身黑衣现身在了坎德拉葬礼的现场。

    事到如今还想说什么呢,爱和恨都不重要了,只有满心无法忘却的回忆。

    坎德拉穿着一身浅水绿色的素雅宫装,长发散下,末梢微卷。她躺在轻薄的水晶匣里,被抬入已经掘好的墓穴中放置着的白色大理石棺椁。厚重的白色大理石缓缓阖上,泥土掩盖了棺椁上的白绸和百合玫瑰,一点一点,砌出一个新的坟茔。

    他没有听那些所谓的致辞,只是机械地随着队列将玫瑰花放在新坟之前,久久地不说话。

    所谓葬礼也不过是一个形式罢了,一个人一生的甘苦,又怎么可能只用区区只几句致辞就能言尽呢?曲终人散场,似乎是不可避免的生命究极的规律。

    老执事担忧地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他才回过神来。

    “该走了。”他的声音低沉不失恭敬。

    “抱歉,”佩瑞恩揉了揉额角,“可以让我单独和她待一会儿吗,我想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老执事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座崭新的白色墓碑,躬身离开。

    佩瑞恩俯下身去触摸那白色墓碑上的碑文,泥土与鲜花之下沉睡着的少女没有任何色彩,他不知道在这座不大的岛屿之下沉睡着多少透明而精致的躯体,亦不知道七个千年里是否有过好奇的孩子偷偷来到此地,他们是否会弯身抹去墓碑上的污泥,静静读一段晦涩的文字,缅怀一个去往彼方的陌生人。

    他只知道,这一切还远未到达结局,坎德拉不是第一个死去的半身,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在到达终点之前这样宿命而悲伤的轮回还是要继续,他们甚至无法使自己麻木,因为他们从不能带走不属于森之王的记忆。

    爱笑的女孩被埋葬在花下了,连带她的笑颜和悲伤的过去。

    佩瑞恩捋了捋已经长至腰际的发丝,转动着轮椅缓缓离去,木轮轧在泥土里,枯叶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响,那是濒死的哀鸣。

    大约一过了多月后,在人们缓缓将巨蔓森林的暴动遗忘之后,五位长老同时举荐佩瑞恩伊格特兰德为少族长,原伊格特兰德族长膝下已无子女,加之他与佩瑞恩伊格特兰德本就是叔侄,无论是血缘还是实力都符合要求,此事也直接绕过了佩瑞恩的意见被粗暴敲定,毕竟即使是少族长也不过是个虚衔,所谓完态正是要成为如此的一个象征物罢了。

    老执事将长老们的决定告知佩瑞恩的时候还略有忐忑,但佩瑞恩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仿若事不关己。彼时他的双腿差不多痊愈了,只是走起路来还略微有些不甚利索。

    自此便开始了新的一轮繁忙,佩瑞恩静静地看着女仆在宅邸进出劳碌。自那日长生藤暴走之后巨蔓森林的地下宅邸已经损毁大半,纵使他不愿也不得不再度回到族内。

    也许生者的尊荣就是这样建立在亡者的消逝之上吧,他默默地想着,把玩着自己的发梢,坎德拉的生命和灵魂正在他的身体里沉淀。他总有一种微的感觉,像是留存在这里最后的时间,没有什么理由,只是迫切地想要远行。称不上逃避,只是想为那躁动的灵魂真正举行一场葬礼。

    那一日最终到来了,那是青翎3349,第十一森之世家伊格特兰德对外公布选出新任少族长。

    尚是黎明,佩瑞恩便被包裹在一袭华服中站到了镜前,镜中的自己令他陌生,也许是由于完态觉醒的缘故,半年内的变化是飞速的。原属于佩瑞恩伊格特兰德的特征和痕迹渐渐被第十一森之王佩瑞恩所取代,继承自亲族的外表被渐渐改变了。无从收敛的贵族气度和容颜加之那一袭华服,碧绿的火焰烧灼起来,高至远天。令他恍惚想起千年前幻森的林间,聆听风息静观花季的精灵,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就能知晓脚下草木的每一分动静。

    无尽的流转的华年里,错肩而过,遗失了谁与谁的缘?我曾期许的留存渐渐消融在了永恒的光景,覆辙重蹈,不复千年。

    “你们都退下吧。”佩瑞恩有些无力地扶着镜子,“我要……休息一会儿。”

    侍女们不安地对看一眼,有数年前第二水之世家拉菲格家族少族长叛逃之事在先,这个节骨眼上她们不该让他有半分钟离开视线。可再如何说过了今日他便是伊格特兰德的少族长,绝非他们这些侍女能够得罪得起,况且他看上去还很是弱气,似乎旧伤未愈,哪会有逃跑的力气。她们这样互相安慰着,离开了房间。

    佩瑞恩无力地倚靠着镜子,他一直抵抗,一直拒绝,但完态的力量又岂是那么容易就压抑的?

    他不想妥协,他知道自己一旦开始依赖于这股力量,作为自身的痕迹就会进一步的模糊,连带着记忆、对坎德拉的感情……

    但这次没得选择了,如果他已经做下决定的话……

    他闭上眼睛,让灵魂侵入那团碧绿的火焰,蓬勃的生机疯狂洗涮着每一根发丝和每一寸肌肤,再度睁开的只有一双碧色的兽瞳,不复软弱。

    他走向面朝着后庭的巨大落地窗,微冷的风夹带着晨时的水汽灌入房间,他微微笑着,有几分决然的冰冷。

    “这衣服,我不喜欢。”他像是自言自语,随手解下那身不菲的华服弃于地面,晶石雕琢的饰物叮叮当当地满房间乱滚。

    “这头发,也太麻烦。”他从盆栽旁抽过一把剪刀,两三下就又恢复了短发齐耳的模样,碧绿发丝宛若绸带。

    “这地方……”他推开窗,看着窗外葱郁的碧色,嘲讽似的摇了摇头,“也没办法让我留下来。”  ⑧☆miào⑧☆bi(.*)gé⑧☆.$.

    面向广阔如昔的森林,宛若蝼蚁面对苍穹,但他笑着,笑的轻松而肆意,食指轻触嘴唇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似乎刹那间风息静止,连同一起的,还有整片天地。

    “rcasrzy.”他轻声吟诵注定不得脱口的禁句。“我们……来狂欢吧。”

    地动山摇,群鸟振翅,鸟兽的哀鸣响彻整个希尔芬,原本作为守护者的树木忽然失控开始了疯狂的生长,藤蔓低垂枝叶繁复,转瞬间就将森林变作了阴暗的魔窟。应邀来此的贵宾们惊慌不已,慌乱里不知谁踩了谁的裙裾,谁解了谁的发髻,全然没有人在意。

    rcasrzy,暴动,那是植物们狂欢的盛宴。

    他突然高声地笑了起来,那么狂放,那么得意,像是一种蔑视的嘲笑,嘲笑着这个家族,这些来宾,还有他自己。他那般疯狂地笑着,笑到泪流满面不知所云,在女仆冲入房间的瞬间,绽放成一场碧绿的烟火的雨。千万翎蝶冲天而起,像流星,像飞矢,直刺远天,疾驰而去。

    那是一场繁盛至斯的瑰丽烟火。

    青翎7749,第十一森之世家伊格特兰德所有希尔芬伊格特兰德半岛,第十一森之王佩瑞恩完态,佩瑞恩伊格特兰德,叛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