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科幻小说 > 星落成尘 > 第七十五章:血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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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寞翎茗哲吐尽口中残留的鲜血挣扎着站起,眼角渐渐浮现出妖娆诡谲的赤色纹路,原本姣好的面容疯狂而狰狞。

    一块羽毛形状的赤色血玉从宫装的广袖滑入掌中,她紧紧握着它,望向回到楠焱释身边的洛欧斐一行人,眸中烧灼着刻骨的恨意。

    “寞翎家族血翎在此!千里追杀,至死方休!”她极悲极怒地呐喊,脱口便成了狂啸,像是一块巨石投入无波的水潭,瞬间激起千层巨浪,声声尖锐的清啸从四面八方回应着她,狂风为之迷乱。

    罹辰横跨一步将所有人护在身后,狂暴的高压顺建筑起屏障,从那回传的声音里他感受到一股可怖力量,无关强弱,那是一种舍弃自我化身兵刃的疯狂的力量,司掌着祈愿的他对此异常敏感。

    狂啸在风暴掀起的乱流中激荡,每一个来回都有如铜钟奏响。待在楠焱释防御之中的众人还好,再看楠焱的几位长老,早已昏摊在地不省人事。

    沉默至今的寞翎晨眸底闪过一丝如同刀剑一般不被查觉的冷厉,未及罹辰阻拦,白影闪烁,他已站在众人之前,被狂啸波及的他两耳渗出血迹,一块与寞翎茗哲所持同样的血玉被握于掌心,气息仿佛沉入大地后又再度拔升而起,磅礴之息夹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回荡在整个极东。

    “寞翎家族所属!停————”

    罹辰掀起的狂暴高压和暗侍聚起的狂风在同一时间完全息止,如果说罹辰的停手是因为讶异,那么寞翎的暗侍们停手就是由于威慑了,狂风自天而降清晰成一道道黑衣的身影,整齐划一地跪倒在地,情景颇为壮观。

    寞翎晨面色惨白到像是失掉了所有的血液,方才的高喝令他气血几近滞怠,胸口剧烈起伏着,盯着对方那双蓝色的眼眸,瞳孔里燃烧的满是恨意。

    楠焱释眸中的震惊一闪而逝,环顾周围跪了一地的寞翎暗侍和两个孩子手持的血翎,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低声笑道,“原来如此。”

    握着血翎的手掌缓缓放下,他的右手食指上不知何时套上了一枚血玉指环。他垂眸,扫过满庭跪地的暗侍,一直努力压抑和维系着的冰冷气息释放毫无预兆地开来,犹如深渊一般的怨毒像是原野上遍开的罂粟。暗侍们恭顺地垂首、再拜,齐声低喝:

    “——寞翎家族暗侍参见少族长!”

    寞翎晨收了收下巴,深深吐息。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寞翎家族的族人,以往那种日子还是可以过下去的吧,虽有不愉,但无关立场无关责任。

    寞翎茗哲的面色冰冷而恼怒着,但她仍旧成功保持了语气的平和:

    “您这是何意?少、族、长?”她有意咬重最后那个带刺的称谓,每一个声调和顿挫都加满了冰冷的嘲讽。

    寞翎晨略略抬起头来,那沉郁的暗琥珀色瞳孔里没有什么过为激烈的情绪汹涌,“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丧心病狂啊,”他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说道,“姐姐。”

    “你果然是曦和兰若的儿子,”楠焱释的面上显出些微浸透了年岁的慈爱,“晨——是你的名字吧?”

    寞翎晨回身施礼,“多谢楠焱族长记挂。”

    “那么想必这位茗哲小姐,就是晗夫人膝下所出,也是你唯一的异母姐姐了吧?”楠焱释若有所思,“当真是好手段。”

    寞翎茗哲本人似乎对此不甚在意,尽管她的身段和形容都似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但她那般冷嘲与怨毒的情绪,都是一个十岁的孩子绝对做不出的。

    “姐姐话中不必带刺,”寞翎晨回过身来看着面前的寞翎茗哲,声音轻柔,“我在族中地位不及姐姐,毕竟嫡庶有别,姐姐是尊贵的嫡女,祖母是我族的上代族长,二阶的大魔法师,再加上楠焱的扶持,少族长之位本就是姐姐的,我担待不起。姐姐的天赋这样好,连化骨蚀身之痛都能捱过去,我自然不会碰姐姐想要的东西。”他的话语轻柔声音也恭谨,但稍微知道点内情的人包括不少沉默中的寞翎暗侍都微微地动了动,似是想笑,却又不敢。寞翎茗哲面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她祖上是寞翎的望门,出过不少二三阶的魔法师,可她和她的母亲,却未能从中获得分毫。他越是捧高自己的分位,也就越是在嘲笑着她的处境。化骨蚀身、折寿驻颜,原本正处在女子最美年华的她硬生生被固定在这幅小孩的身躯里,一复一日地衰弱着。思及此,长袖微振,三点蓝光拉出扭曲的弧度,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扑向寞翎晨。

    寞翎晨的指尖水汽凝结,三只纤细的冰锥以同样手法甩出,三声锐利的金属爆鸣过后,两枚落地,剩一枚连带冰锥端端正正地插在寞翎茗哲的发髻上,精巧的银色簪花中心的蓝色晶体被冰锥刺穿,斑驳如花蕊。

    “‘蓝翎雨’形状极美,正衬姐姐的眼睛。”他的声音依然轻柔,可眸中的凶毒,却好似再也压制不住。寞翎茗哲同样颤抖着,手中的血翎咯吱作响。

    寞翎家族的一众暗侍看着这对对峙庭中的异母姐弟,都是有些犹豫了起来,寞翎一族依附楠焱避世不出,可也是千八百人的大家族,魔力及其血统在最大程度上决定了在族中的地位,原本族长之子——也就是寞翎晨多年不归极东,致使族中多半势力都倾向于寞翎茗哲,但而今他以三阶的实力归来,手中竟持有另一半血翎,证明了族长本人的授意。虽说族中晗夫人势大,但说到底寞翎茗哲的魔力不是生就,而今楠焱轶倒台,这份力量想必已经无法保有,楠焱释与寞翎族长相处数年交情不浅,再去做晗夫人和寞翎茗哲脚边的忠犬,可就真的是有点傻了。

    “你们——”寞翎茗哲看着那些动也不动的黑衣暗侍,气得直跺脚。

    罹辰哑然失笑,随即撤去了周身的防御,以他之力大可不必担心偷袭。而洛欧斐自从站在他们当中时就一直抬头看着古樱的花朵,就连寞翎的暗侍出现也没能让他的目光挪动分毫,似乎于他而言,庭中的一切都是一场小孩子的打闹,无关痛痒,也不值得上心。佩瑞恩有些虚弱地注视着那颓然仍旧的樱花,眉眼中的哀恸一分比一分更胜。只有楠焱璎珞大概知道洛欧斐想做什么,楠焱菁以翎蝶的残破之躯结成了一种颇为难解的化形阵,让贝拉达伊洛完全隐没在枝叶之间。如果不能找到解阵的方法,就算将这颗树毁了,也无法找到那女孩的所在之处。

    不过在璎珞看来,洛欧斐好像已经注意到了关键的地方,他从方才一直观察着的并不是樱树本身,而是花瓣特定的下落轨迹。以外族的学识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抓住关键,难以想象他对楠焱的魔法有多了解。这让璎珞心头微微泛起酸楚,教会一个对东方魔法全无了解的人破解如此高阶的化形阵,这该需要多少年?很难说清那是一段怎样的时光,戛然终止于十五年前的黎明。

    他的面上难以分辨出任何些微的情绪,似乎保持着某种恒定的缄默,从他指尖燃起了金色的火花,滞空的飞花全被染上了明亮的金色,离散于某种无形的风,细小的光点分散重组,女孩乖巧地躺在父亲怀中,脸颊犹如仲夏夜新开的玫瑰。

    庭中似有无数人,在这一刻同时发出了无声的喟叹。

    “走吧。”楠焱释敛去莹白之骨,干枯如柴的手指费力地转动着轮椅,向着祠堂内一路行去,一众人大都不解其意,但都随着他一并离去,只剩寞翎茗哲和五位半死不活的长老,还有一干暗侍在庭中晾着,却无人敢及。

    闹剧终是收场。

    祠堂的内厅供奉着上千支燃烧的白烛,每支都顶着明亮的金色火焰,那场面蔚为壮观。楠焱释没有丝毫停顿转进后庭,洛欧斐望着他的背影步伐微滞,珞便从后面赶上接过贝拉,向着父亲远去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洛欧斐最终还是随着释一道去了。珞同璎珞上了通往潋水台的楼梯,而娉婷则引着罹辰转过一条偏廊,向他们昨夜待过的阁楼行去。

    花瓣纷扬飘落,像是一场亘古未变的香妍的雨,它逗留于鼻端带起一息微暖的温度,引得寞翎晨的目光略微有些飘忽,看着它游弋于风、散落于庭而后坠落于地,但他的目光,却并未随着花陨而再度游移。

    因为他看见了,在回廊转角前的最后一个瞬间,院后那棵如伞的樱树之下,老人的笑容心痛而酸涩,泪水顺着面上岁月侵蚀而出的沟壑纵横。而白袍的精灵,那德兰的王者,用他再熟悉不过的东方语言轻轻呼唤了什么,然后拄着那把银色的王剑,跪于极东满庭的飞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