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科幻小说 > 星落成尘 > 第一百四十九章:西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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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吞噬」所化的少年的面上已经没有了疯狂亦或是狰狞的痕迹,他安静地望着那不断削弱着自己领域的金色细雨,面容怅然而疲倦。

    而在这样的一段时间里,已经足够五位完态全部重新回到洛欧斐的身后了。

    那样强大的气势缓缓向着「吞噬」的所在地碾了过去,他缓慢地回过头来看着一众王族,面上并无惊惧。哪怕他的黑色礼服长衣已经破损到不成形迹,手中的黑剑也只剩下了与剑柄所相连的些许残余,但他的气度却没有因此变更,一如真正的王即使去掉王冠,也仍旧身披法衣。

    那是确确实实曾为巅峰的痕迹,而不是方才那狰狞凶恶的鬼形。

    他的身上似乎有着一种奇的融合,守信与卑鄙,狰狞与平静。

    也许是太过长久的岁月将一切都已经磨平,旧有的和新生的分界,着实已经太过难寻。

    “我输了。”他对洛欧斐说,神色安然平静。

    似乎又是良久的沉默之后,他才补充了那么一句。

    “但,不是输给你。”

    “我明白,”洛欧斐微微颔首,仇恨和悯意奇地在那双凌冽如冰的堇青色兽瞳中翻涌凝聚,最终缓缓沉淀下去。

    “就如同你没能杀死我一样,我也无法杀死你。”

    “但为了德兰,为了我的女儿,我也会尽我所能地毁掉你。”

    “明白了。”艾奥斯淡然一笑,手中半截断裂的黑剑破风啸鸣舞出残影,“那么,我们继续。”

    远比方才急升而上的时候暗淡许多的黑炎骤然炸裂开来,那一道漆黑的形迹随之刺破无尽的光之雨幕,一头扎向浮空阵正下方的陨星湖去。这一次无需洛欧斐再下令,五位王族已经纷纷鼓动翅翼追着吞噬向着地面疾飞而去。他们的精神损害在罹辰的帮助下已经基本恢复如常,垂直追击当然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洛欧斐轻轻将王剑那雕镂精密的剑柄贴在自己的额心,七枚镶剑石依次闪烁。

    光赋予第三位涉足之人“长情”,其名「悲悯」。

    光赋予第二位涉足之人“尊荣”,其名「仁慈」。

    光赋予第一位涉足之人“相守”,其名「守候」。

    同样曾被赋予过守护某物力量的你,而今早已迷失了自己。

    左手手背上,那枚代表着封印之杖的浅淡印记缓缓消失,化作金色游丝包裹王剑融合而去,从纤细的银色剑身各处生出细密的金色缀连雕镂,虚空中盛大如雨。

    王的“权”与“力”,在此刻合二为一。

    然后,只是在一次呼吸的间隙里,他消失了,没有任何光芒闪烁,也没有任何在夜空或是视野留下的痕迹。而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往地面逃窜着的「吞噬」突然感觉到了某种源自直觉的巨大危机,黑色火焰颤栗间再度发出尖锐爆鸣,骤然撕破了五位王族的合围阵型。而一道锐利的金色剑芒在下一刻降临,直追而去。

    五位王族对视一眼,无声地默契着。现下里五人中状态最不好的是倩曼和切尔利,两人在方才的幻境中受到的影响是所有人中最大的。尤其是倩曼,她的飞行速度带着明显的后力不继,好在罹辰一直跟在身后以防万一。罹辰的情况相对较好,但他的力量却不适合切入正面战场,一直飞在前方的若瑞斯蒂娜颔首向众人示意,淡蓝色的翅翼骤然拍击,整个人化作一道蓝色魔光向着「吞噬」逃窜的方向包抄而去。

    她毕竟是司掌着水的完态王族,全力爆发下的攻击力在现有的五位完态中足以名列第一,她固然能对全速逃窜的艾奥斯做出片刻的延迟,但这同样也意味着在这短暂的片刻时间里,她将完全暴露在「吞噬」的攻击范围之中,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到她。

    面对着突兀在行进轨道上浮现而出的曼倩影,艾奥斯心下也是一惊,改变飞行路径已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有硬冲过去。

    若瑞斯蒂娜在身形还未完全明晰的时候就已经发动了攻击,翅翼合拢,萦绕着水流与蓝色光晕的八环禁制层层叠加攀升,空气泛起涟漪,周遭百米内水元素被完全抽尽,无数水箭带着破风声向那团疾行的黑影刺去。

    “麻烦的苍蝇。”艾奥斯暗骂一声,挥舞着只剩半截的残破黑剑将近身的水箭纷纷弹开或斩碎,看似无力的水在水之王的操纵下被极限压缩成了近乎是冰的固体,带着某种内蕴的冲击力,好似无穷无尽。

    ——“循环”,这正是水魔法的特征之一,从周遭环境万事万物中抽调的水汽,永远也不会有穷尽。

    想要击溃这种大型连击术式的唯一方法,就是强行破坏操纵循环的主体。

    若瑞斯蒂娜竭力阻挡着飞速旋转起来的黑色断剑,千万水箭前仆后继,不断重复着凝聚、疾行、刺中或弹开直至炸裂消散的过程,她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魔力在飞速地被抽调干净,而且周遭元素不能给她任何回馈。

    「吞噬」本身承接并化解掉了绝大多数的能量攻击,王族们与他们赖以生存的力量来源若是想要阻断也轻而易举,最重要的是这样的工作并不会影响他的速度,他一面疾行一面削弱着那位悬空的水之王,看着她的禁制几乎是刚刚展开就因为无以为继而崩溃。

    黑剑的断口在艾奥斯手中几乎被舞成了一轮极黑的花轮,令人心惊的电光和黑炎不时四溢,愈发虚弱的水箭纷纷开始退避,留给了他一条直接通往若瑞斯蒂娜的空旷路径。

    唇边蔓上一丝阴冷笑意,下一瞬间他已经直接到了若瑞斯的身前,急速飞舞的断剑戛然而停,锐利的截断面直向着她的身体,不带分毫的迟疑地狠狠捅了下去。

    空中凝滞着的水元素发出尖锐的悲鸣,若瑞斯伸手卡住已经插入自己胸前的黑色断剑,咳出一口近黑的血液。

    水之王的蓝裙的胸前,大片大片的黑色晕染开来。

    很奇异地,她没有任何惊异和不甘,似乎也对这样的必死的局面心存安然,她只是那样微微地、微微地笑了一下。

    那样绝世倾城的女子笑起来的时候却带了几分染霜的寂寥,仿佛北方的风吹起了伊瑟婓雪原上的积雪,腾起一层轻纱一般的白色雾气,带着一点点炫目的光彩,和持续了数个万年的空旷平淡。

    然后,她落了下去,没有任何人帮助她,魔力全失的水之王犹如一只破碎的精致布偶在重力作用下径直向着下方的林海落去,而「吞噬」也毫不在意地完成了前行轨道的清扫,黑炎爆裂间再度加速逃窜。

    而那纤细的、闪烁着金银双色光辉的纤细剑尖,却好似从虚空伸来,平淡却迅疾地在无可反应的瞬间递至他的胸前。

    而断裂的黑剑已经插在那坠往黑暗的若瑞斯蒂娜的胸口上,他再也没有其他的力量和武器用来格挡。

    从高空坠落而下的佳人身上不断有着蓝色光彩离析涣散,属于水之王的特征在蓝光消融的同时一并消散,她正以惊人的速度落向西恩特的密林之间,胸口之上插着那把漆黑的断剑。

    一声尖锐而凄厉的啸鸣自密林深处响起,略显斑斓的光彩构成的魔光全然不顾上空交战的强大威势从林间暴冲而起,直直迎向那坠落的王族,她那样无助地沉眠,一如三十年前满心不安的小女孩。

    一阶的强大魔力在两秒之内就将法特安蒂斯?拉菲格的身体送入高空,就在他只差片刻就能接到若瑞斯蒂娜的瞬间,他突然察觉了那在夜色掩映之下环绕着那蓝色光影的暗红色翎蝶。

    转头再望向浮空阵之间,不知何时将对阵二人围拢在内的王族们已经只剩下了三人。

    眸中的愤慨和不满迅速被一种别样的惊异所取代,暗红色的翎蝶轻轻托住若瑞斯蒂娜下坠着的身体,虚幻的身影缓慢凝实。明明有着一张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的脸,眼眸中难以忽视的沧桑却仿佛横渡世间数个千年。泛着些许暗红色光彩的透明翅翼在身后平展,王族的身体呈现出一个神圣的十字悬浮在虚空之间。

    他轻轻地抬手,将昏迷的若瑞斯送进了法特安蒂斯的怀里,群青色的兽瞳里噙着些许淡淡的、意味不明的笑意。

    “王族固然强大,也总要有一个人能够无条件地和她一直一起才会安心。”他淡淡笑着,深远平寂。

    法特安蒂斯低低应了一声,满面担忧地望着几乎被那断剑贯穿的若瑞斯蒂娜。

    “这个伤——不会要紧,结束之后很快就能处理,”罹辰眼角的余光无意扫向高空,安抚带着迷离。

    “您这样脱离战场……没有关系么?”法特安蒂斯谨慎地轻声问。

    “不会。”罹辰意味深长地笑笑,“因为战局已定。”

    艾奥斯眼见那已经递至面前的剑尖不做丝毫停滞顺势便要贯入心脏,在瞬间做出了最精准的判断——整个人后翻仰倒以躲避那一剑直袭的威势,对于德兰王剑那样过于纤细只能凭借速度取胜的轻武器,只要无法正中对手就已经注定了这一击溃败的定局。

    然而就在他这么做的时候,洛欧斐手中的剑柄转过九十度,改前刺为下劈,以一种接近水平的细微角度插进了艾奥斯的胸膛里。

    从中心向每一处感知末梢蔓延开来的、骤然撕裂的残酷痛楚在「吞噬」化身而成的少年的躯体里炸开,仿佛连同意志都能撕成碎片的可怕力量被完全注进了这个脆弱的分身之中,在剧痛的折磨下视野骤然黑暗之前,艾奥斯惊觉那把捅入自己胸口的剑已然不是德兰那纤华轻细的银色细剑,流转着慑人金色的厚重剑刃刃锋如同纸片一般轻薄锋锐,外带着不可忽视的体积和重量。

    一把由“权”与“力”结合而成的重剑贯入胸口,轻而易举地将那被模仿成少年外表的精致躯壳以暴力刺穿。

    尤不算完,剑刃没至中段便不再突进,在德兰之王那双修长而白皙的手中剑柄旋转着将束缚着剑刃的血肉骨骼不留丝毫情面地尽数绞得稀烂,剑柄上推,原本以一种近乎水平角度贯穿身体的重剑在这一力量的推动下骤然改为垂直,生生在少年的心脏上挖出一个骇人的空洞。

    那是何等残忍而酷烈的残杀手法,即使是干惯了这种脏活儿的柯琳若见此景只怕也要咂舌,杀手的高效在于一击必杀不起声势,这一点在洛欧斐以那种方式将艾奥斯刺穿的时候就已经做到了,而后面这绞肉一般的酷刑更像是有意为之,像是报复,又像是对着整个荒寂世界漫无边际地呼喊。

    而原本缓和下来的悯意和悲哀在这时也被洛欧斐完全从面上抹去,重新恢复成了那种不为任何外物所动的默冰,他手下的这个少年不再与往昔有着分毫的纠葛、他是「吞噬」、是自远古就与德兰为敌的「吞噬」、是终结了自己父亲性命、更在在十六年前以一击黑箭终结了自己此生最重要之人性命的「吞噬」—— △≧miào△≧bi△≧gé△≧

    如此,便不再需要分毫的迟疑和怜悯。

    也许正因如此,感情对于德兰而言,向来都是多余的。

    黑色的、粘稠的湿冷的,称不上是鲜血还是组织还是什么别的被粗劣模仿的东西不受控制地从王剑的穿刺之地四散逸出,又被纷飞的细密金色雨丝洗涮干净,他在衰弱,神智和力量,意志和记忆都以一种能够被察觉的方式衰弱下去,他面上的惊愕也缓缓空虚下来,最后变成了一种痉挛着的痛苦。

    也许只有在这样生和死的、对他而言不存在的间隙里,原有的融合的痕迹才会再一次被强行挤压出来。

    手上再度加力,重剑深至没柄,「吞噬」再度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好似崩溃一般。

    洛欧斐俯身,未束的白发以优雅的姿态垂至少年的耳边,白发的王者送上轻语,好似孩子睡前晚安的赠言。

    “再见,西庭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