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玄幻魔法 > 攀龙 > 第2章 幼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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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鱼!木鱼!余木头!”

    昏沉沉的睡梦里,少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耳畔传来。

    是小绳子?小绳子你不是被徐监工喝醉了之后拿鞭子抽死了吗!为什么我听得到你在喊我?难道说我也死了吗?死了也挺好,不用再这么累了,反正咱都没爹没娘的,你走了,汪老头也走了,留我一个人孤零零活着,那可是真的好孤单啊。

    “余牧!”

    少年睁开眼,一个身材瘦弱的男孩子笑眯眯地看着他。

    余牧好不惊喜,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大喊道:“氾胜之!小绳子!小绳子,你……你怎么活过来了?”

    氾胜之咧嘴一笑,一屁股坐在余牧身旁,一边抠脚一边说道:“我氾胜之是谁?早就告诉你了,我氾小爷可是有仙家看上的一等一的修行苗子!怎么能这么容易死?那徐老贼鞭子抽了我这么几年,小爷我已经忍够了!”

    余牧看着好友生龙活虎地在边上唾沫横飞,说起浑话来依旧天花乱坠,这可不就是自己那个从小一道长大的好兄弟吗?

    我余牧这辈子唯一的好兄弟又活过来了!

    氾胜之还在兴高采烈地说着些余牧听不明白的话,什么先天命脉气海通窍之类云云,余牧现在只知道他在乎的哥们儿,活蹦乱跳地在他身边。

    “牧哥儿啊……”

    余牧一瞬间警惕起来,小声问道:“你又有什么阴谋?”

    氾胜之翻了个白眼,道:“我现在可是修行者,是仙人,亏得老子还喊你一声哥,居然就这么怀疑我?”话没说完,氾胜之马上又摆出一脸谄媚的笑容,自认为是春风拂面真挚诚恳,殊不知余牧瞥了一眼,瞬间就被恶心的都不想理他。

    “……牧哥儿,我就问你,我师父届时带我回宗门,你可愿随我一起去?我们兄弟俩,就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咱俩都是孤儿,懂事起就在这暗无天日的酒窖里干活到如今,咱过的是什么日子?做牛做马还不需要遭这种罪呢!不如跟着我一起拜我那师父修行,我们苦惯了,修行再苦能苦过这地方?到时间咱哥俩好好修行,说不准以后我们也是御剑飞行的神仙,看到长得像像徐老贼的就一飞剑砍翻掉。”

    说罢,氾胜之眉头紧皱,用手比划了一个割喉的动作,然后脸上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余牧看了一脚过去就往氾胜之屁股上踹。

    说实话,小绳子这番话让余牧心动了。但是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透着一股不对劲,但仔细思索却又反而抓不住那种奇怪的感觉。余牧是亲眼看到小绳子满是伤痕的尸体的,算来也约莫数十天之前的事了。听几个平日里对待他们态度还算可以的监工聊天时说过窑洞里死去的童工都会扔到最下层矿坑的隧道里。

    余牧和氾胜之从小长大的这个窑洞是这镇上最大的一个酒窖。寻常的酒窖,往地下两层已经是最多,而这个酒窖往下四五层全是错综复杂的隧道,摆满了陈年的老酒,几年前余牧和氾胜之偷听监工们喝酒吹牛时说起过,这里最早并非是专门的酒窖,而是开采挖掘东海道门神仙们修行所用的灵石晶矿,这灵石对凡夫俗子来讲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石头而已,但对一心求道的修士而言却是必不可少的东西。这窑洞也不知道开采了多少年,往下走也不知道最深处能有多深,具体又通往何处。

    余牧想着想着,突然问道:“小绳子,你被徐老监工鞭子抽死之后去了哪儿?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氾胜之翘着二郎腿,盯着远处酒糟上两只正在偷吃酒糟的老鼠,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我也不知道,那天徐老贼喝得烂醉,见着我就拿鞭子抽,还打了小五和董鸭子,小毛头跑得快,就被抽了几下,妈的,老子被那徐虬髯揪起来打,真是倒霉到家了。打到后来我已经没有意识了……等我醒来,就看到一个中年人坐在我面前,然后等我回过神来一看,现自己身上的老疤还是新伤统统都不见了。”

    氾胜之眼神恍惚,喃喃道:“那个中年人,现在就是我的师父,是他把我救活了过来。说我命不该绝,与他注定有这一段因果,又问我愿不愿意拜他为师,他说我根骨尚佳,可教我修行。师父说他是东海境内一介散修,名叫鹿九道人。”

    余牧静静听着氾胜之娓娓道来,虽然不甚明了,但好歹知道自己朋友是遇上了莫大的机遇,以后从小就跟着自己屁股后头一起躲开监工、寻偷残羹剩饭、一起抓隧道里那些老鼠烤着吃的兄弟,可是能飞在天上做神仙的,余牧的心里也跟着喜悦,只是仍有一丝淡淡的失落。氾胜之说也让他那师父鹿九道人收自己为徒,可余牧长氾胜之两岁,性情也是酒窖里这么多奴童里最沉稳缜密的,小绳子之前讲的他并不完全听懂,但他自骨子里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都是这劳苦挨罪的贱命,运气好的话,熬到弱冠,被监工们收入编制,成为挂名的监工,然后依旧不得出这酒窖,只是能够拿起鞭子冷冰冰地看着那些和自己遭遇相同的孩子们。运气差的话,那么就在艰苦劳作到精疲力竭之后不幸生病或者被某个酗醉酒的暴戾工头拿那节节带刺的皮鞭子抽死。

    余牧知道,自己的运数可能没有氾胜之这么好。

    以前听汪老头喝醉了之后讲,修行之事,那是是要看根骨和天赋的。没有老天赐予的这份天生的运势,凡夫俗子不论再是努力也无法踏上修行之道。

    两个苦命的孩子从小相依为命,氾胜之似乎感觉到余牧突然沉默是在想些什么,他提声道:“余木头!你可别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既然我氾胜之这次有机会走上那修行之路,哪怕豁出一切,我也要让师父带着你一起离开这墓穴一样的阴曹地府!”

    余牧听了忍不住笑了笑,小绳子这呆子,汪老头不是讲过吗,这墓穴他娘的不就是阴曹地府嘛!不过好像是阴曹地府比墓穴官还要大些?就跟普通的监工和那徐老贼一样。

    氾胜之握紧拳头,挺了挺单薄的胸板,沉起声道:“反正不管你怎么想,我绝对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从我们懂事到现在,有多少和我们一样的同龄人被扔进来,又有多少个悲惨死去扔到这窑洞深处?就算运气好,也就是做赵哥儿那样的监工,一辈子或许都没有机会走到地面上,再看一眼那天和太阳……”

    “反正,不论如何,氾胜之和余牧,两个孤苦疲乏的酒窖奴童,一定会从这里逃出去……”

    余牧低下了头,小声道:“小绳子……不是人人都能修行,汪老头曾经也给我们讲过修行之事,可惜那时候我们还小,太多都听不明白,但老头儿的浑话还是笑话,我都一一记着不曾忘却。你从小体弱多病,你知道在这地底下,小娃娃生了病除了等死没有办法,是我和老汪子求着小赵监工给你从外头镇上带药,多少次你脱力晕厥,也是老汪子用拇指狂掐你人中,把你从说不定一睡再也不醒的境地里拉了出来。”

    “你性子好,从来都乐观,觉得有一天能看到太阳。老汪子也说过什么你若是能从小像那些仙家弟子一般泡在药材和丹药呵护下,打熬到弱冠说不定也是一个尚好的修士胚子,现在想想,神神鬼鬼又混不着调的汪老头说不定还真是有点见识的怪老头儿。”

    说起汪老头,氾胜之也极为感慨,道:“我从没见着我爹娘,老汪子在我心里,就像是我氾胜之的父亲,虽然他老了一些,好像也猥琐了那么一些……”

    余牧想起了那个喜欢嚼盐巴,有时候偷偷抠了脚皮趁监工不在塞到酒糟里的那个无良老头儿,一时间心里极为难受。

    “不知道老汪子现在在阴曹地府过得好不好。”

    “木鱼!老汪子对咱那么好,虽然是个喜欢使坏的猥琐老头,但他把咱当自己的小崽子善待,好人有好报,老汪子肯定已经投胎了!说不定现在是哪个王侯大家的少爷,也可能是某个仙家洞府里的弟子了。”

    余牧笑了笑,沉默了一会儿,疑惑地问道:“小绳子,既然你被你师父救活了,他为何没直接把你带走,反而让你继续待在这鬼地方?”

    氾胜之道:“师父说他此次来是要去这附近一座山上采摘一朵快要成熟的药草,名字说了,但咱就识老汪子教咱的那些字,我也听不懂记不住,也不好意思问师父……师父说,让我先在这酒窖里待上几天,有什么未了结的尘世念想和俗世恩怨也可现在了结,我师父说完,仙人就是仙人,他竟兀自走进那石壁里,就这样离去了,啧啧,我以后说不定也能学着这样的仙法!”

    余牧突然问道:“我们能不能杀了徐老贼?”

    氾胜之一愣,随即摇了摇头,神情沮丧道:“师父只是把我从下面那监工随意抛尸的洞穴里把我救活,还没交我任何法门秘术,我们赤手空拳,怎么杀他?既不是不敢,也不是不想,只是现在还做不到罢了。反正都受了这么多年罪了,过上几年,修行有成,回来宰了这老贼就是。”

    余牧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这与世隔绝的阴暗地窖里头生长起来的两个少年,从小就生活在悲惨里,死人还是杀人,他们早早就见识了太多,对此早已麻木。有多少个奴童为了泔水桶里一小块肉拿起花了时间打磨尖利的石块扎入别人的脖颈?又有多少个一样凄惨的奴童或被鞭死,或者疲累到极致之后倒下却再没醒来?

    他们心里根本没有什么世俗道德可言,那个呵护和扶持了他们很多年的老头死之前和他们讲过,他们这辈子只需要把对他们好的人,反过来报答,对他们坏的人,那么就加倍还回去。人活一辈子,先求得一口饭吃,不是这酒窖里放的沾满菜叶和泔水的潮湿剩饭,也不是满是泥泞怎么咬都很难咀嚼下咽的臭馒头。是煮出来的饭菜,累了之后也不需要在错综复杂的阴暗洞道里穿行很多的路只为寻找一个还算干燥的角落蜷缩,二十能睡在柔软干燥的床上。天冷了还是热了,能待在透风牢固的房屋里,不受这天地的风吹雨打。汪老头说,这才是一个人最起码该有的东西。他也和余牧和氾胜之说,这大千世界,有看不尽的风景,除了凡夫俗子抬头可见的天空,终日低头劳作的这片土地,还有很多很多,普通人无法想象的景色和事物存在。

    如果有可能,就要都走上一走,看上一看,才不枉这世上一遭。

    两个少年们就像穴中艰难生存下来的酒窖幼鼠,机敏、警惕、又带着骨子里的对危险的惧畏以及对那烛光下烫滚落的灯油的渴望。

    一晌两个少年瘫坐在窑洞的角落,除了脚畔偶尔有酒窖里的硕鼠肆无忌惮地窜过起一些声响,一时间两人均是沉默无言。氾胜之盯着墙壁上那点烛光着呆,时而皱眉,时而咧起一丝傻笑,他畅想着日后踏入修行之路的各种光鲜与美好。一旁的余牧则静静地看着烛火照不到的那片阴影,低着头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两个一样悲惨凄苦的酒窖奴童,会不会就此以后走上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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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