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玄幻魔法 > 攀龙 > 第19章 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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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指玄炒了几道清爽可口的山间杂素,蒸了一碗肉。余牧和张东海吃得极为尽兴,少年从鬼葫芦里倒了些葫芦酒,葫芦里头的酒酿气息浓郁,嗜酒的观主反常地摇手拒绝,自己掏出了羊皮囊。张指玄接过一碗葫芦酒,放在鼻前深深嗅了一下,放下盛满葫芦酒的瓷碗,看着重瞳少年笑道:“这种酒怕是天上的神仙看了都要眼馋。”

    余牧喝起酒来全然不似十四五岁少年,颇为豪迈地一碗饮尽,擦了擦嘴疑惑道:“师兄,天上真的有神仙吗?”

    张指玄抬头看着夜空,轻声说道:“怎么样才算是神仙呢?你第一次见到我师父和那佛子惊禅的时候,觉得他们是神仙吗?”

    少年哑然,道:“你怎么知道我见过惊禅子师兄?”

    张指玄笑了笑,撇了眼余牧的手腕,少年低头看到那串被他随意缠在手腕上的菩提子,瞬间了然,而后又觉得这个相貌英俊的师兄见微知著好若神仙一般。张指玄举手投足之间说不出的潇洒自如,神仙气儿比起观主那一身满身尘埃的凡人模样简直要高上太多。

    张指玄把瓷碗推到少年身前,笑吟吟地给父亲的饭碗里夹了一块竹叶包夹的蒸肉,观主正埋头吃饭,看着碗里米饭和桌上菜肴减少消失的度,观主吃得应当极为满意。

    三人吃完晚饭,余牧机灵地收拾了一下饭桌,张指玄烧水沏茶。

    道门嗜茶者甚多,张家父子也不例外,余牧看着张指玄烧水之余极为娴熟地拿起茶勺茶碗研磨打烂着茶饼,看得极为入神,这个平易近人看上去不过弱冠之年的师兄似乎做什么事情都有一股子让人极为舒服的仙气,张指玄做事的时候极为认真,一旁的重瞳少年看得也认真,一时间草屋里只有张指玄细细捣碎茶饼出的琐碎声响。

    道门万年来饮茶早已分出了和俗世间的茶道截然不同的路子,流传至今比较传统的法子便是道门独创的烹煮式。将晒干的茶饼在烧开的水里微微浸泡之后迅捣碎成泥,倒入茶壶中均匀地涂抹在壶壁上,放在烧着的茶炉上等到茶泥中蕴藏的湿气散开。这时候茶泥的颜色已经在火候里逐渐变深,熟练的茶道老手在这一步可以直接闻到茶泥散出的香气来判断时机,在恰到好处的那一刻用已经烧开的沸水冲入壶中,贴在壶壁上的茶泥瞬间被沸水冲开,茶壶下炉火持续的火候能够锦上添花地再催出茶香。

    张指玄一手娴熟无比的烹煮让余牧大开眼界。

    不一会儿,住在这枯山草屋里的青年将一壶地道的道门大针山细镞端上了草屋外的石桌,清冽的茶香闻得让人如沐春风,余牧觉得精神都清爽了几分。张东海自从上了枯山之后似乎一直想着别的事情,除了之前吃饭时颇为认真卖力,别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张指玄对此习以为常,他先给自己的父亲恭谨地倒了一杯茶端过去,然后又倒了一杯递给余牧,最后给自己倒了一杯,端到鼻前轻轻闻了一下,随后慢饮。

    余牧从没喝过茶,泡在酒糟里长大的少年对着手里这碗颇为珍贵的大针山细簇茶有些忐忑的踌躇,偷偷瞄着边上那个坦然随意的青年饮茶的姿势,也端到鼻前闻了闻茶香味,只是下意识地一口饮尽,烫得少年整个人都从石凳上跳了起来。张指玄看着余牧的丑态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师弟,热茶可要慢饮,不然和直接喝开水没什么区别啊。”

    余牧吐着舌头连连喘气,一阵心有余悸地点头。

    张东海幸灾乐祸地笑了俩声,看着自己的儿子和故人的儿子,眼神柔和。他一只手端起茶杯,一边嗅着扑鼻的茶香,一边问道:“怎么不见那小丫头和小娃娃?这个时辰难不成还在竹山上做功课?”

    张指玄恭谨地放下茶杯,端坐答道:“采橘陪着班里的学生在小西湖那边跟着几个师兄师姐学那勒令江河湖泊的祈天符箓,大概是玩得很开心,天天到了夜深才拖着小六回来,有时候也会直接在那边过夜,天亮了去竹山上课也比这里近一些。”

    张东海点点头,又问道:“那个小无赖呢?”

    一道少年的怒喝从远处菜田尽头的竹林里传来,“你这老酒猴儿,说谁是无赖!”

    张指玄轻抚额头,显然在迎接着一位让人头疼的主儿粉墨登场。

    余牧瞪大了重瞳双眸,看着竹林小道里气势汹汹跑来一人,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年郎长得还算好看,身形修长脸庞俊逸。少年郎没有穿着指玄洞天里道童弟子普遍着装的蓝白道袍,少年穿着一身宽大的布衣,底下是一条扶桑国样式的裙裤,显得极为怪异滑稽。他背着一个布囊,踩着一双木屐,腰间挎着一柄大抵用毛竹削成的竹剑,一双灵动的眸子此时怒目圆睁。一只小猕猴匍匐在竹剑少年的背上,咧着猴嘴朝着张指玄招了招手。

    观主见了竹剑少年,笑着喊道:“轲大剑神,好久不见啊!”

    竹剑少年淡然回应道:“怎么着,是不是要本剑仙一剑劈开了你这指玄山的万年道场啊!”

    张东海脱了一只布鞋,又坐在石凳上开始抠脚,嘻嘻笑道:“看来荆楚轲最近又悟到几招仙人剑法了,怕是三年后的南海论剑台上又要出一个谪仙太白一般的风流神仙了!”

    叫荆楚轲的少年挠了挠裤裆,还嘴道:“可惜了我家饼饼又在竹林里头酿了几坛桃酒,那个味道啊,啧啧,喊上一声荆爷爷,说不定小爷我心情好,看在你是指玄亲爹的份上给你分上一壶!”

    余牧被这一大一小的隔代骂街惊得目瞪口呆,张指玄则露出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无奈表情。

    张东海骂道:“就你这裤裆里还没长毛的小鸟,给你一个机会喊本道爷一声张老祖宗,道爷我教你俩招货真价实的仙人剑招!再说了,这灵猴儿岁数比你还小,心窍智慧都未通透,还酿什么酒,怕是只能酿一泡猴尿给你喝喝!”

    荆楚轲嘻嘻一笑,毫不为意,像是刚看到余牧,惊讶地喝了一声,“这小子是谁,难不成是你遗留在世的私生子?”

    观主似乎骂得还算过瘾,不再理会那挎着竹剑的荆楚轲,旁若无人地搓了一块脚皮用手指揉成一团,随手一弹。

    荆楚轲看了直犯恶心,“喂喂喂,大观主,有没有点三教高人的风范!”

    张东海呵呵一笑,“请你吃啊!”

    余牧看着张指玄,问道:“师兄,这个人是?”

    张指玄笑道:“他叫荆楚轲,是北海大6上屠刀坞的一名出世弟子,比我小上几岁,带着宗门的拜山檄文来指玄山修行,这枯山上不似其他诸峰热闹,只有这个吊儿郎当口舌狠辣的小剑士,一个大唐长安的小丫头和一个中土过来的小和尚,现在多了一个你,晚点我帮你收拾一个房间出来。”

    余牧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那这荆楚轲是师伯的学生么?”

    张指玄饮了一口茶,缓缓道:“不是,我父亲早已不收弟子学生多年。这竹剑郎平日里要么在舳舻船肚的俗世镇头喝酒赌钱,输光了就跑到侍剑楼去找曹厝、候观、郭居潮几个比剑,说是比试,小轲的境界低下修为散漫也就凑个热闹看着那些师兄师姐使剑。说来好玩,总是自称剑仙的他口舌比起剑法要凌厉狠辣得多,看到别人练剑就蹲在一旁叽叽喳喳一通批判指点,这俩年已经快惹得侍剑楼的弟子们气炸了。”

    余牧听了一阵汗颜,心想以后对待这个少年得稍微谦让一些,敢指着鼻子和指玄山的主人对骂,也算值得钦佩的壮举了。

    荆楚轲跑到二人身边,看到桌上的茶水眼前一亮,拿起余牧的茶杯也没什么顾忌在意,直接一口饮下,装模作样地闭眼摇头,“好茶,好茶,指玄师兄的茶艺果然和我荆某的剑法一般,委实是高深莫测啊……”

    张指玄笑道:“不敢当,我觉得你的剑法更高深点。”

    竹剑少年郎朝张指玄竖了个大拇指,“所以说这整座指玄山,最有眼光的还是你,怪不得能让我心悦臣服地喊上一句师兄呀。”

    荆楚轲一只脚踩在石凳上,右手枕在膝盖上托着脸庞,看着那双重瞳,笑着说道:“师弟你好,高姓大名?”

    余牧作了个揖,颇为忐忑道:“我叫余牧,以后在这枯山随指玄师兄修行雪,请师兄多多指教。”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余牧凄苦长大但是所幸性情挺好,少年颇重礼貌,见着谁都肯打招呼,儒家大师兄苏天关对这一点就赞不绝口,说少年礼存于心,比许多当下的同龄人好上太多。荆楚轲被这一声师兄喊得浑身骨头都轻了一分,舒坦无比,看着余牧便觉得极为顺眼,完全可以展一下成为这指玄山上趣味相投的好兄弟。

    荆楚轲拍着不怎么厚实的胸脯说道:“小师弟啊,以后在这指玄山,碰到什么事儿,报我名字。解决不了的,找我就好了!”

    张东海插嘴说道:“你就不怕余牧报了你的名号之后被人打死?”

    竹剑少年郎朝着观主甩手道:“我们年轻人说话,你这糟老头儿插什么嘴?滚滚滚,一边抠脚皮去。”

    张东海站了起来,荆楚轲吓得一步躲到张指玄身后,那只猕猴被竹剑少年迅如闪电的度从后背甩到空中,一个翻滚才踉跄落地,一双猴眼圆睁,瞪着荆楚轲一阵龇牙咧嘴宣泄不满。

    观主掸了掸道袍,看都没看竹剑少年,伸了伸腰,淡然道:“走了,改天带余牧来道观喝茶。”

    张指玄站起身,恭谨地送别自己的父亲,余牧也连忙直起身,张东海随意地挥了挥手,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竹剑少年喃喃自语:“还以为这老家伙要打人呢,吓老子一跳!”

    张指玄看着荆楚轲笑骂道:“出息,就这样还想要练出这6地第一剑呢!”

    荆楚轲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大大咧咧倒了一杯茶,用的还是余牧的那只茶杯,豪迈说道:“不急不急,我的剑意仍在打磨孕育,反正南海论剑大会还有两三年,到时候我荆楚轲一剑砍遍那些才子才女,再去那座青铜巨鼎下留下小爷的大名。唉,世间剑林最璀璨的那柄剑啊,就是在下了。”

    余牧大为震撼,心服口服。想一个人能自恋无耻到这等境界,小绳子和这荆楚轲比起来简直纯良地像个圣人了。

    三个年轻人喝了一会儿茶,最年长的那个起身去草屋里给余牧整理了一个老旧房间,然后这个最平静温和的青年走到物外,坐在石凳上,看着夜空中那一条璀璨的星河,不知在思索什么,脸上浮现着淡淡的微笑。

    竹剑少年牵着猕猴儿早就不知道又溜达到了哪去。

    余牧躺在床上,一个周天的吐纳运气结束,诸条命脉传来的痛楚让少年的额头渗出了汗珠。他感受着身下柔软中带着一些坚硬的草席,看着简陋但又令人安心的房间,轻声道:“这算是家了吧?”

    东海桃花岛郡上,夜色已深。

    一个消瘦的僧人走过一条凄冷的小巷,突然停下脚步。

    他看着黑暗处,然后慢慢浮现出微笑。

    一个瘦弱的男孩从那片黑暗中走了出来,带着怯生生的眼神看着僧人,手中握着半只沾满泥泞污秽的馒头。男孩大概是陋巷中的一个可怜孤儿。

    年轻僧人看着那双胆怯却又纯真的眼睛,慈悲地递出手中的钵盂。

    钵盂里空空荡荡。

    小男孩心有灵犀地从脖子上解下一枚捡来的铜钱,放到了钵盂里。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但是当他抬起头来,看清了那个僧人悲悯的脸庞上露出的笑容,男孩的心中莫名平静喜乐。

    于是年轻的僧人牵着小男孩的手,一步步走出陋巷,离开小岛的时候明月当空。

    这一夜,东海的夜空中,一道佛光如同流星一般划向中土。

    这一夜,跛脚书生牵着一个女孩回到了长安陋巷之中。

    这一夜,酒窖少年在枯山的草屋里安然入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