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玄幻魔法 > 攀龙 > 第23章 一手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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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世间绝大部分修行者来说,神识五境与体魄六境是师父带入门时口耳相传的常识,就如人身体内的十三道沟通天地的周天命脉一般,是儿幼时由长辈师长传授铭记的最通俗熟知的概念。譬如汪老头在东海道门酒窖地下河畔结印而起后,曾跟余牧不太详细地粗略说过那世人俗称的体魄六境,分别是通窍、炼体、通脉、锻骨、金刚和摧山。在极漫长的历史和岁月里,世间无数宗门流派对于修行的境界划分斑驳复杂具体的称谓不计其数,在三教九流这些世间最庞大的宗门势力一同影响之下演变至今才达成了如今世上修士公认的神识五境体魄六境的划分。

    然而在那些隐晦的野史典籍之中,对于神识体魄有更高深的境界记载,例如在神识的聚意、灵念、坐忘、凝神、动天这五境之上,仍有更近一步的神仙境界,根据世间野史中的说法,神识第六境只有三教中人运用大神通与大气运融合一教的信仰香火和气数机运方能踏入,那是真真正正的世间真仙境,至于其中玄妙真意则不是世人可知的了。世间修士多修神识罕有修体魄,因为肉身体魄再为强悍也难证道长生,除了俗世江湖中不能修行的武人之外几乎很少有重体魄轻神识的修行宗门,故而体魄的境界与划分不似神识境界,修行界对于体魄的境界划分最无争议。余牧踏入东海道门酒窖禁忌之后便亲眼见到了那个攀至体魄第七境的僧人,跛足的读书人后来告诉他,体魄第七境名不朽。书生甚至笑着跟余牧说,只要那个佛子愿意,他可以一边让如今世上的这些三十二重天圣人一起用尽圣人神通刀削斧凿,一边坐着念经参禅。

    肉身成圣,即为不朽。

    而此刻站在余牧身前那个一袭素衣布衫的温和青年将要面对的就是大唐的武道大宗师王演巢,肉身体魄达到傲视人间的第六境摧山大圆满境。摧山体魄,已经臻于肉身完美大圆满,气血强盛,周身有罡气萦绕,举手抬足有摧山断江之势,体魄气力丰盈充沛堪称无穷尽。修行界与俗世武道相看两厌,修行者为的是证道述长生,虽有无数杀伐神通仙术,但真正在意的永远只有得道飞升,而俗世武人命脉闭合神识楼台一生不现,武道之途也只有在生死杀伐之中淬炼丰满,故而哪怕攀至如大唐武夫王演巢这般的武道大宗师,也必有气血衰败肉身腐朽的那一天。俗世武人对那些道貌岸然的修行者冷眼相对,修行者同样对这些终日杀伐战斗的疯狗武人嗤之以鼻。

    其中原因极为简单,哪怕修士有各种神通,可终究是炼道心证长生,虽有杀伐斗争,但也不似俗世武人那般几乎一生都在生死搏斗。例如大唐武国公王演巢,一生沙场厮杀攀至武道大宗师,对于战斗已近乎本能,完全不是一般的修士可以想象。过往历史中,俗世间武道巅峰的强者诛杀三十二重天的圣人比比皆是,故而凡夫俗子对于那些御空飞行的修行者也有一分隐蔽的不屑与傲气。

    百家之中的兵家算是俗世与修行界的某种微妙晦涩的平衡。兵家之下有百兵之宗,其中最为瞩目的自然是百兵之主的剑宗,浩瀚历史中无数战力最强的修士每多出自兵家之中,五百年前最为锋芒毕露的那个剑宗宗主不光身处武道大宗师的境界体魄大圆满,更是儒道双修神识攀至五境巅峰,达到那神识体魄皆大圆满的骇人境界,谪仙太白一生不得一败,他执剑的那个时代,天上地下两个世界群雄皆寂静无声,唯独默默注视着那浪荡剑客孤独屹立于世间最巅峰。

    王演巢体魄比不得那许无上宏愿泛舟冥河的年轻僧人,战力比不得那古往今来堪称最强的诗酒谪仙,但他仍然是东海之内实力最强的武道强者之一。偌大一个道门洞天,他王演巢依旧能靠一双拳头来闯上一闯!

    指玄山观主境界不高世人皆知,大舳舻6朔6徊俩兄弟只擅长锻造铸甲的开工之术,竹山院老教马苦悬只是高在辈分资历而已不足为虑。整座指玄山洞天里能入他王演巢法眼的只有道门剑士曹厝和指玄山小西湖上那擅长符术的道人王东略,除了这二人之外,指玄山境界修为最高的道人李寝是他王演巢的朝中同僚,多年前便已授大唐如今皇帝的邀请赴朝官拜大司空。山下大舳舻里的散修云流就算有大神通者,也不会因为客卿的身份就站出来和代表大唐的武道大宗师分上一个高下生死。

    王演巢冷酷地看着站在自己身前十丈处的青年,心中没由来想笑:任由自己武道宗师的磅礴气势尽显,侍剑楼的曹厝没来,小西湖上的王东略不可能不感知到,结果这二人都不出现,他们果真就能袖手旁观地让这个生得一副英俊好皮囊的年轻同门白白死在自己的手下?中年武夫咧嘴一笑,东海道门啊东海道门,你们这些云端上的逍遥仙人,可是冷漠无情到连凡人都不如啊。

    素衫布衣的年轻人似乎心有灵犀,他微笑说道:“曹小师叔和王东略事务繁忙,武国公大驾光临,由我招待即可。”

    中年武夫眯起双眼,没有因为张指玄的话语而有任何波动,他双臂微张手臂上淡淡的青色罡气环绕。武夫身形一闪,瞬间来到张指玄面前,五指微弯呈鹰爪状扑面击像张指玄。武夫出招其中玄妙不同于修士的布阵神通,讲究的是一气呵成出手即要杀人。王演巢一手抓向张指玄的面门,右脚一步跨出,另一手已经汇集了一股肉眼可见的青黄罡气盘恒于手掌之中,张指玄一脚踏出一步精妙无比的步伐躲开了武夫子毫不讲理的劈面杀招,身影尚在后退之中,王演巢另一拳又接踵而至,一股刺耳的破空声随着中年武夫老茧横生的粗壮拳头呼啸而至。

    眼看王演巢盘恒着武道罡气的拳头就要砸到仍然在后退的张指玄,只见张指玄一个瞬间消失不见,下一瞬凭空出现在王演巢身后,素衫布衣的青年终于出手,张指玄右手伸出两指以一种极为诡异缓慢无比的度刺向王演巢的后脑勺。王演巢脑袋后面仿佛有一双眼睛,征战半生的大唐第一武夫显示出极为高深老辣的应对,王演巢并没有强行转身,只见武夫像求饶一般双手护住后脑勺,极为滑稽地蹲下身体侧身甩出左腿袭向张指玄。半空中的张指玄双指直直刺向武夫如同蛟蟒一般狠厉袭来的左腿。只听到沉闷的砰一声,张指玄向后飘了数尺落在地上,整个人风轻云淡地站在那里,仿若一棵青意勃然的幼松。

    武夫王演巢缓缓直起身子,看着身前那个不露声色的年轻人。武夫面无表情,心中却翻起罕见的骇然和震撼,自己臻于圆满的摧山体魄早已忘记了疼痛的感觉,此时小腿上传来的阵阵酥麻与轻微的刺痛让内心坚强如磐石的武夫感到一阵微微的惘然。这个青年除了刚刚递出那指之外全无半点气机流露,而哪怕面对自己横扫而来甚至可以击碎金石的刚猛腿法,那双指之间也仅仅外泄了几丝微弱的气机,若非是寻常凡夫或者境界低下的修士,这个青年难道已经是三十二重天?不可能,哪怕天资卓越如三教这代的那三个护教之人,也没有而立之前便踏入圣人境界的道理!

    少年余牧站在一旁,看着枯山上的大师兄和那个见面之后就硬生生想要诛杀自己的大唐第一武夫,仍显几分稚气的脸庞上毫无表情,他极为认真地看着那个浑身散着慑人气势的武夫,一双重瞳之中神采焕。因为极为认真所以冷静,因为极为冷静,故而极为冷漠。

    余牧看着张指玄双指与王演巢左腿的一击之后,二人各站一方,场面一时间陷入极为微妙的安静。三个岁数各异性格也各异的人呈一个三足鼎立状站在藏书楼阁前,谁也未曾现,少年腰间那个老旧不堪的漆黑葫芦鬼气森严。

    王演巢岁寿半百,一生战事还是厮杀不知多少场,眼光与经验是何等炉火纯青,他知道在这竹山书楼之下遇到的这个年轻人绝对不会简单。原本以为侍剑楼曹厝与小西湖王东略只是像世间那无数修士一般惧怕与江湖武人生死相向而受伤跌境,现在看来这两位早已洞悉到竹山藏书楼阁前的景象,或者说眼前这个年轻人在他们眼里,能够料理自己这堂堂一代武道大宗师是信手拈来的事情?王演巢的脑海转得飞快,呼吸却愈绵长,生死搏杀之间,他从不骄不躁,既不妄自菲薄也不狂妄自大。

    因为他杀过太多人,也有太多次险些被别人杀死。

    王演巢笑道:“小晚生,可是有些门道,敢闻高姓大名!”

    那素衫青年微笑回道:“晚辈张指玄,东海道门观主张指玄长子,见过王大宗师。”

    “虎父无犬子,后生可畏。”王演巢随意地甩了甩胳膊,豪迈笑道:“小后生,我可要厚着脸使兵器了,会不会觉得王某以大欺小?”

    张指玄不以为意地轻声一笑,平静道:“请。”

    武夫子仰天长啸一声,有破空之声从天外飞来,只见一柄肃杀大戟从天外飞落至王演巢身前,一声震天巨响,大戟在地上砸出一片蛛网般的裂缝。站在一旁驻足观战的余牧瞬间被大戟落地的巨大冲击震地胸口气血翻滚,哪怕少年已经见过数个真正屹立在这世间最巅峰的强者,但是第一次目睹这样的战斗,心中多少有几分震撼。

    余牧扶着胸口,脸色苍白了几分,但仍是怔怔看着即将酣战的二人,对于余牧来说,此时此刻谈不上恐惧也没有多少期待,他一直注意着这个对自己抱有杀意的武道宗师,少年用心记着王演巢的一举一动,甚至呼吸换气的节奏。余牧全然不惧那个气势磅礴的武夫会突然转身诛杀他。

    因为张指玄在,那个总是温和地烧饭烹茶照顾枯山上孩子们的青年在。余牧不知道枯山大师兄的境界修为有多高,但肯定不像那个跛足书生一般早早迈入了惊人的三十二重天,可是张指玄带给余牧一种有他在那就什么事都不需要再担心的安全感。

    王演巢握起大戟,整个人的气势陡然攀升,战意暴涨!他身为傲视东海的武道大宗师,纵横沙场一世的大唐神将,有无兵器在手完全是天上地下俩个境地,手持本命兵器,王演巢朝张指玄大声喊道:“还敢不退!”

    张指玄神色平静,又说道:“请。”

    请你这位武道大宗师持本命大戟,如今再请你这位武道大宗师出招,这是何等的自信与气魄?

    王演巢听了不怒反笑,今日你这张东海的儿子若是不死在我这大戟之下,我王演巢有何颜面再屹立这东海人世间?

    王演巢气势攀至巅峰,扬起大戟挥向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大戟上青黄罡气转赤芒,杀机纵横!

    张指玄看着那柄如奔雷一般飞向自己的大戟,携裹着这位武道大宗师最凌厉的罡气与杀意,张指玄大喝一声,双手瞬间掐了数个让余牧看得眼花缭乱的符式,最后单手结印,张指玄身形不退反进,奔向那道堪称无坚不摧的大戟锋芒。王演巢怒喝一声,武夫杀人,一鼓作气。看到那个不知道是被吓傻了还是骄傲到了骨髓,不选择避让自己这气势力道最强盛丰沛的第一招,而是不知死活地迎上来,王演巢嘴角狞笑。

    多少天资卓越的后生晚辈,就这样夭折在自己的大戟上?可惜见不到你们日后可能达到的巅峰,这种让年轻天才夭折的感觉真的很美好。

    然后,他看到了这辈子没有见到的一幕。

    素衫布衣的青年一手将那萦绕着赤紫罡气的大戟止于身前,王演巢只觉得自己一戟砸到了东海浩瀚不见尽头的海水之中。

    王演巢睚眦欲裂,摧山大圆满的武道巅峰,气势杀意堪称盖世的一击竟然被人徒手握之?

    张指玄当真一手握之!

    青年脸色冰冷,右手用力一窝,萦绕在大戟身上的巅峰罡气瞬间炸开崩碎,藏书楼阁前百丈平台瞬间被乱舞的罡气袭卷迸裂。远处的余牧被这狂乱罡气袭卷,整个人朝后飞去,身上的衣物早已被凌厉的罡气划开,少年翻滚了几下之后艰难起身,浑身上下不知留下多少细碎的血口子,一个瞬间的时间少年郎已经全身浴血,显得极为狰狞。

    藏书楼阁上,一个老道人笑吟吟地看着地上的三人,身旁,庄稼汉一般的道门观主神色平静。

    老道人马苦悬辈分比观主更高,然而老道人对着身旁的观主神色恭敬,轻声道:“这就让少观主漏出底细,是不是太亏了?”

    张东海平静淡漠道:“人家大唐的大将军都杀上门来了,我们东海道门难道还舔着脸凑过去让他打?”

    马苦悬摇了摇拂尘,一只手捋着胡须,笑道:“也是,反正咱也不能弄死这个武国公,不过让少观主给他吃点苦头长个记性也算不错。不过少观主这一手握碎王武夫那武道巅峰的赤芒罡气,怕是会硬生生打碎了这大唐第一武夫骄傲的本心啊。”

    张东海全无半点宗门之主和修行高人的风范,极为粗鄙地挖了挖鼻孔,也不像那老道人一般注视着下面的战局,观主手指微微一揉,对着碧蓝的天空随手一弹,一脸鄙夷地说道:“也是给东海那些佛陀和读书人放个招子,王演巢一介武夫怎么知道余牧是破局人的消息?卜家那些苟活的瞎子和残废早就替大唐皇室测算那国运气数耗尽了阳寿,哪里能测到这等机数?背后必然另有其人,王演巢对修行界一向冷眼相对从不涉足其中,只想握紧自己尘世中的荣华富贵,他贵为大唐异姓国公早已是封无可封。我在想大唐朝廷里能有谁给他许了什么样的承诺,这脑子被驴踢了的蠢货才敢来闯我指玄山的洞天?”

    其貌不扬的东海道门观主,神色冰冷,语气嘲弄。这个境界低下的宗门之主三言两语已经完全看破了台前幕后与明里暗中的那些阴谋苟且,当年儒家当代圣师大先生曾经口评东海豪杰英雄,对这位境界平庸的道门观主只有四字评价。

    “国士无双。”

    百年前的东海道门势力远远比不上立足深远的儒家,甚至比不上有大唐礼奉寺庙遍布的佛宗,继任了那柄指玄剑上位掌权的年轻观主用了一个甲子的时间,把道门在东海的影响力攀升到了与儒佛相当的层次,其中蕴藏着过往的那些阴谋阳谋,眼界与谋略,辉煌与失落,全盘清楚通透者寥寥。

    张东海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笑,他低下头看去,没有看那个略显狼狈与萧瑟的武夫,没有去看那个与自己一般风轻云淡的儿子,他仔细地看着那个浑身被罡气割破受伤却仍然浴血而立的少年。

    老道人突然问道:“酒窖七层楼取来的那件东西,什么时候给他?”

    观主笑道:“不急不急,要取我师弟遗腹子性命的走狗鹰犬接下来还多着哩,我道门清净之地,怕是日后也能在竹山道场上筑好大京观了。”

    张东海觉得乏味,他有些想饮酒了。于是他转身走进房间,阳光洒过他那件沾满油污与尘埃的老旧道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