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眼前的两条路，一条朝西南方向，一条朝东北方向。文致远站在那里分辨了一会儿。

    “奇怪——，赶车的大爷好像没有提到有分叉路啊。”文致远一脸困惑地挠了挠头，犹豫不决地张望了起来，但此刻田间陇头，又是跟之前在土路上一样，看不到一个人影。

    文致远颓丧地一屁股蹲了下来，似乎再没有动力走下去了。过了片刻，他叹了口气。

    “唉，看来只能用老办法了。”文致远无奈地自语了一句，然后从包里拿出钱包，掏出一枚硬币，抛向空中。等硬币落地，他伸头一看，正面，捡起硬币，起身，走上了通往西南的那条路。

    约莫五分钟后，文致远站在了一片田垄旁，满脸不确定的神情，不停张望了片刻后，继续朝前走去。十分钟后，他来到一片水塘旁，又是满脸不确定的神情，左顾右盼着，似乎在努力分辨自己靠此种略显随意的所谓老方法选出的这条道路，究竟离谱到了什么程度？

    可眼前的情景，显然是让他只隐隐感觉有些离谱，而无法判断出究竟离谱在何处？文致远又撑着精疲力竭地低头走了几步，然后终于猛然沮丧地瘫坐在了地垄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老农扛着锄头从不远处的田间经过，发现了坐在那里头发凌乱，满面是土，本来白皙的面色此刻基本跟脚上那双小白鞋，同步变成了同一灰度的文致远，不禁扭头好奇地看了看他。

    就在老农第三次扭头打量文致远时，他恰巧也抬头，跟老农结结实实打了个照面。

    “哎哎，老人家，跟您打听下，您知道田家庄田薇他们家怎么走吗？”，看到老农，文致远立马像是看到亲人一样，一跃而起，忙不迭地问说。

    老农停下了脚步：“知道，我家离她家不远。你是田薇的同学？”

    “噢，不是不是，我是记者。”文致远边说，边拍了拍身后的土。

    “记者？”

    “对对。”文致远边说，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从包里掏出了记者证，递给老农。

    “哟，你是从田薇上学的地方来的。这么大老远跑来，为啥事啊？”老农接过瞄了一眼，然后递还给了文致远。

    文致远接过记者证：“学校那边反映田薇这段时间找不着人了，还报了警，据他们说她失踪可能跟她的身世有关——”

    “啊，找不着人了？跟身世有关——噢，我想起来了，前段时间她亲妈来庄上了，好像把她给认走了。”

    听老农这么说，文致远一下来了精神：“哦，是怎么回事，您能详细跟我说说吗？”

    “哎呀，人家的事儿，我也不好在这嚼舌头。你还是过会儿直接问老田他两口子吧。这两口子都是老实人呐！可这年头，唉，算了，不说了——”老农边说，边扭身有要走的意思。

    “您是指田薇最终还是选择了她生母这件事？”文致远从老农的口气中听出了某种欲言又止的意味，凭着职业本能，他敏锐察觉到此事肯定有料可挖，所以一看老农要走，马上亦步亦趋地跟上，追问起来。

    “原来觉得田薇不是那种孩子，真搞不懂这出去了几年，怎么就变了——算了算了，说了不嚼舌头，这又说起人家的事儿了。呐呐，到了，就是前面那个院子。”老农边说，边指了指前方。

    文致远顺着老农所指方向望去，看到几间平房和一个不大的院落。向老农道谢后，他径直朝该处院落走去。

    6.

    走到院子门口，文致远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迅速拿手理了理头发，又在脸上摸了一下，拿到眼前一看，都是灰。于是赶快从包里掏出了一包湿巾，把脸整个擦了擦。

    弄好后，文致远探头探脑朝院子里观察了片刻，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有，有人吗？”

    他话音未落，突然院子里拴着的一条黄狗“汪汪汪”朝他猛吠起来，吓得文致远差点跳起来。就在这时，一个农村老妇人从屋里走了出来，呵斥了黄狗，狗不叫了，然后老妇人看向了文致远。

    “你找谁啊，青年？”老妇一边眯眼辨认着眼前的文致远，一边问道。

    “请问这是田薇家吗？”文致远挺直了身体，看着老妇礼貌地问道。

    老妇犹豫了片刻：“你，你找小薇？前两天派出所的人跟我们说小薇找不着了。你是派出所的吗？小薇找到啦？”

    “哦——，我是记者，我们是协助派出所那边来寻找线索，看能不能找到田薇的。”文致远边说，边从兜里拿出记者证，走向老妇，将记者证递给她。

    但老妇却没伸手去接，而是冲文致远摆了摆手说：“我识字不多，不看啦。看你斯斯文文的，不像是假的。唉，你说这孩子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一早我家老头子就出门了，想去镇上找找，看她有没有回来，在家坐着总是心不安。快进来快进来。”

    老妇招呼着文致远进到屋内。一进到里面，齐浩然就发现从布置来看，这家并算不上富裕，但收拾地井井有条，干干净净。老妇让文致远坐下，沏了杯茶给他，自己也坐了下来。

    “阿姨，您姓臧对吗？那我就直接称呼您臧阿姨了。对了，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田薇这次失联跟她的身世可能有很大关系。您能跟我说说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吗？这样可能更有助于我们协助警方快点找到田薇。”文致远跟臧阿姨面对面坐下，然后直奔主题。

    “行啊，只要能帮着早点找到小薇，都行啊。哎，也怪我们，那天不应该那么——算了算了，不提这个了。”臧阿姨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不自觉露出些许失落的神情。

    “小薇确实是我们收养的。那是十八年前的事了。我跟我家老头子本来有个孩子，两岁上得病死了，之后我们就一直没再要。那天村里的齐大爷来到我家，还带着个小嫚——”停了片刻，臧阿姨看着眼前的齐浩然，缓缓开始了讲述。

    7.

    十八年前。

    田父和臧氏正在屋内吃饭，就听到院门外有人在喊他们。

    “老田，在屋里吗？”

    田父听闻，忙放下手中碗筷来到门口，只见村上的卢大爷手里拉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正穿过院子向屋里走来。田父迎了出去，将二人让进屋，此刻臧氏也忙起身迎接。

    “吃饭着呢。”卢大爷看着桌上的盘碟碗筷，问了句。

    “嗯。你吃了没？要不一起吃点？”田父跟卢大爷聊着，这边臧氏搬了板凳，让卢大爷和小女孩坐下。

    卢大爷边坐下边回应：“吃了吃了。”

    说完，他似乎有点欲言又止，看了臧氏一眼，又看了看田父，再看看门外，最后瞟了小孩一眼，随手把通往院子的房门给带上了，然后把一直在手里盘着的两个山核桃给了旁边的女孩，让她到一边自己去玩，这才压低声音对田父说。

    “你们两口子看看这小嫚咋样？”

    田父看了一眼正在一旁玩耍的女孩：“我正想问你呢，这是谁家的闺女，我好像从来没看见过？”

    “他们前几天在隔壁村发现的。附近几个村子都问遍了，也没人知道是哪家的孩子。反正听这小嫚自己讲，好像是坐火车来这儿的。他们就猜应该是有人故意给扔这儿了。”卢大爷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看了田氏夫妻一眼。田氏夫妻也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带着质询的神情，望向了卢大爷。

    卢大爷一时似乎有点尴尬：“我是想着你们——你们不是一直想再要个孩子嘛，所以——”

    听完卢大爷这话，田父和臧氏又对视了一眼。

    ……

    是夜，臧氏来到里屋的小床旁，看了看正在睡熟的田薇，给她盖好被子，然后蹑手蹑脚地回到床上。田父跟臧氏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说这小姑娘万一是走丢的，不是被人扔这儿的，过两天人家找上门来了怎么办？”臧氏靠在床头上，脸上带着些忧虑的神情，轻轻嘀咕了一句。

    “那就让人领回去呗。”，田父说道。

    臧氏扭头看了他一眼：“要是就这么两天，被人领回去，也就算了，就怕养出感情了，再被认走——”

    “哎呀，别想这么多了，老天爷自有他的安排。”

    “唉，是啊，但行善事，莫问前程。既然老天让这小嫚来到咱家，咱们先姑且养着。对了，明天赶集给小嫚买两身衣服吧，有个替换。”臧氏此刻脸上的忧虑似乎稍稍减轻了些，叮嘱身旁的田父说，

    “记下了，你都说了几遍了。”

    ……

    臧氏家中，臧姨讲述到这里，停了下来。文致远边听边做了些记录，然后像又想到了什么。

    “对了，臧姨，家里有没有田薇小时候的照片，我可以看一下吗？”文致远问道。

    “不瞒你说，我也有些怕小薇被人认出来，所以她小的时候没有给她照什么像。小薇的毕业照可能有，我去找找看。”

    不一会儿臧氏拿出一些照片，递给了文致远。文致远接过一看，的确跟同事小周发给他的照片是同一个人。

    屋外渐渐起了些暮色，这时臧氏起身打开了房里的电灯。文致远才惊觉时间已经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