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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明寅内心里有多少戏蚩曜并不清楚，也不关心，不过对于那位水师都督、或者他的同党同僚们可能的报复他是真的不太放在心上。毕竟像曹长卿那样天天想着怎么去刺杀皇帝，三进三出皇宫，被皇室与整个离阳朝廷恨之入骨的人，不也依然自在逍遥？区区一个青州水师都督，对自己来说又能有什么威胁？
而且岸边另有一道气息更让他在意。
“王兄，请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蚩曜对着王明寅歉然一笑，随即抬手从甲板上吸过来一块桅杆碎片甩入湖中，而后大袖飘摇间身形翩然而起，如同盈盈一羽般踩着那截木杆，朝着湖边芦苇荡而去。
“唉……”
王明寅望着蚩曜那彷佛一苇渡江般的悠然姿态暗暗叹了口气，又看了看另一边正在湖中挣扎的青州水师，一时间有些意兴阑珊。
他之所以选择一直留在襄樊，并不是因为生长于斯故土难离，而是存了几分替自己兄长赎罪的意思。
被称为春秋第一守将的王明阳曾经为了死守襄樊城抵抗徐骁大军的攻击，不惜亲手烹杀妻儿、以人为食，借此硬生生守了这座孤城三年。守到旧国灭亡，这座孤城依旧不破。到最后，不止王明阳本人以身殉城，城破之时，原本城中的二十万襄樊人也只剩下不到一万，这场拉锯持久的攻防战将这座重镇彻底化为鬼城。
这个鬼城并不是虚指，雪中江湖元气充盈，是真的可以容纳鬼物阴魂存在的。即便离阳王朝在一统中原之后请了龙虎山掌教天师亲至，在此设立醮位多达三万六千五百个多个的周天大醮也未能济事。据说直到现在，城中依旧夜夜都能听到鬼魂哀嚎。
也是因此，所有人都夸王明阳的守城之术天下无双，但作为弟弟的王明寅却自觉有愧于襄樊民众。当然了，在他心里，这个错误也不是哥哥一个人的，作为攻城方的徐骁显然要负更大的责任。
当然了，国战之中也无甚对错，他并没有因为这个去刺杀徐骁。但依旧放下话来，不允许任何徐家人再入襄樊，也算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延续着对于襄樊城的守护。
……
……
蚩曜一苇渡江的速度很快，在芦苇荡里他见到了一位两鬓霜白的老儒生。
虽然互相之间尚未通过姓名，但透过天蛊望气术看着对方那一身隐隐于天地相连的气机，这人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基于某些原因，这个世界上能达到天象境界及以上的儒生并算不多，比之道教、佛门、武夫来说甚至少得可怜。
当下最出名的曹长卿显然没有这么老迈，而且王明寅既然还没死，那么如轩辕敬城、陈芝豹等后期才发育完全的人也不可能。更别说因为排出了武评次序而被全江湖追杀只能龟缩在皇城之中的谢观应了。
所以此人便只可能是那个被称为春秋三大魔头之一，以三寸之舌挑起天下战乱的那位毒士——黄龙士了。
不过在蚩曜心里，什么毒士也好，什么棋甲、书甲、算甲的名头也罢，这些都不是黄龙士身上最让他关注的标签。
反倒是对方一直自称的“翻书人”这个身份最令他在意。
因为这家伙分明也是一个穿越者！
只不过他并不像蚩曜这样穿梭诸天万界，而似乎仅仅只是从雪中世界的数百年后回到了这段历史之中。
也正是因此，他之所求与这个时代的其他人都大不一样。
毕竟是穿越者思维嘛，突出的就是一个自信。
在他看来，自己出生的未来时代比这个时代要好得多，所以他打算纠正一些历史上走错的弯路，一步步引导这个时代以最快的速度朝着他理想中的模样变化。
比如说，他觉得春秋九国战乱是在白白消耗人间气运，这是天上仙人们的阴谋。于是便亲自出马挑起诸国乱战，最终极大地促进了中原一统的速度。
在这个过程里，他又出手将被灭的八国气运引入江湖，使得原本数十年都难得一出的一品高手如今竟然一份武评里都塞不下了。
这也算是他为了以后人间与天界的对抗所提前做的准备。
总的来说就是，这个人做的事情从长远来看可能是正确的，但他那种自视甚高，以棋手自居，而视天下终生为棋子的态度却格外惹人厌烦。
尤其是对于那些因为长远目标而被他视作必不可少的短期牺牲的人来说，他就是全天下最可恨的魔头！
虽然他并没有亲手杀过多少人，但因为春秋九国战乱而死去的人里面，至少有一小半都可以归咎于他的头上，另外一大半是“人屠”徐骁的锅。
至于第三个魔头“人猫”韩貂寺，与前面两位比起来，那就真的是小猫见大猫了。他也只不过是杀了些江湖高手而已，目前为止最出名的战绩是单挑击杀了春秋四大宗师之一的“符将红甲”，还有就是多次阻拦曹长卿刺王杀驾。他之所以出名更多的还是由于杀人手法残忍无比，震慑力十足而已。
或者说，所谓的春秋三大魔头之中，唯有韩貂寺一人算得上是传统意义上人们认知中，喜好杀戮、性格无常的魔头。相比之下，其他两位的格局都要大得多。
但偏偏就是这位传统意义上最凶恶的魔头，如今却成了皇帝的人。而为皇帝一统天下立下汗马功劳的北凉王徐骁却成了江湖与朝堂双方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第一魔头。
世事变幻，总是这样引人感慨。
见蚩曜渡水而来，黄龙士倒也没有露出多么震惊的神情，依旧保持着他世外高人的风度，轻轻捋了捋胡须笑道：“你倒是足够敏锐。”
“阁下在此观望了许久，我还以为是那落水龙王请来的后手呢。”
蚩曜倒也不急着点破对方的身份，毕竟这家伙最擅长的就是各种借力打力的布局，就算不怕，被他缠上也很恶心。但真要说杀了他，最起码目前的蚩曜自忖恐怕还没有足够的实力。
黄龙士仔细打量着蚩曜，以他自己天象境儒修的身份自然看得出来，蚩曜并没有达到精神与天地勾连的地步，这让他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对于并非三教中人的江湖武夫来说，一品四境之中，天象是最关键的一个境界。
且不说如果想要进一步达到江湖巅峰的陆地神仙境界，与天地交感是必须的前提。如果不能借助天地元气来放大招式威力的话，哪怕是金刚境、指玄境的武夫，实力也不会多么出格，百人敌就是他们的极限。
这样的实力纵横江湖自然是没有问题，但如果想要影响天下大局的话还差了许多。
天象境，是江湖武夫成为战略级威慑武器的门槛！
说一句“不入天象，皆为蝼蚁”可能有些过分，但那样的实力的确不会对他的布局造成多大的影响。
既然如此，黄龙士也无心继续跟蚩曜多聊，他一边转身离去，一边澹澹地留下一句话：“就凭他，还不配。”
黄龙士的举止堪称无礼，但蚩曜望着对方渐渐隐没于芦苇荡的背影，嘴角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雪中的世界虽然不像是那些拥有天道或者天道维护者的世界一样排外，比如刚过去就被会青铜龙堵门什么的，但黄龙士这个自诩为翻书人的家伙也会同样会对不再自己计划之内的因素实施清除。
比如原着中偏离了自己本来命运的徐凤年就遭到了这家伙不止一次的针对。
而且因为他那种标准的老硬币做派，一旦被他缠上，就注定会很麻烦。
如今这样正好。
因为气运的问题，蚩曜没能让自己的神意与此方天地交感，虽然缺失了一部分助力，但也成功隐藏起自身的真正实力，最起码在前期是不用担心会被这个老家伙找麻烦了。
重新回到船上，王明寅果然还没走。
蚩曜的脸上重新挂起笑容：“王兄既然是此地东道，不如为我做一次向导如何？”
“你……还敢留在青州？”
王明寅大惊。
“这话说得……”
蚩曜两手一摊，“襄樊乃是天下名城，我自然要去瞻仰一二。而且还要顺江而下去见一见天下闻名的广陵大潮呢！”
“可是韦栋父子……”
“韦栋父子落水的确是我干的，不过谁知道堂堂青州的水师都督居然还能不会水？他葬身鱼鳖之腹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蚩曜一脸疑惑，彷佛那些咬死韦栋父子的鱼鳖不是他操纵的一般。
“……行吧，只要你不怕被人追杀，我倒是无妨的。”
王明寅见劝说无用，也不多费口舌。
蚩曜要去襄樊城倒也不是真的去耀武扬威，而是因为小貔貅对于那个方向有所感应。
前面说过，小貔貅想要快快成长有三条路径：恶兽、阴魂、龙气。前两者是直接作用于貔貅本体的，后者则是为了促进它对于龙魂的吸收和消化。
秦时明月的世界里因为天地元气贵乏，不能支撑恶兽与阴魂的存在，所以他只好去谋划龙气。
但是雪中世界不同，这里充沛的天地元气甚至造就了一座鬼城出来！
那不就是相当于一桌国宴珍馐嘛！
这不带着小貔貅去看看，简直天理难容啊！
于是在王明寅一脸无语的表情中，两人操弄这脚下的断桅楼船离开了春神湖。
……
……
如果说韦韦这头小恶蛟落水只是件小事的话，那么执掌青州水师的韦栋也被人打落水中而且生死未卜，那就是震动整个青州官场的大事件了。
包括但不限于靖安王、州牧、刺史、府兵统领等一系列位高权重者几乎同时得到了这个消息。
其中一部分人还因为当时正好有子女和家仆同乘一条船而格外了解其中细节。
“一位突然出现的，很年轻的一品高手吗？”
靖安王府之中，王爷赵衡搓弄着手里长长的念珠串，澹澹地问询道。
“回王爷，的确如此，说是看起来大约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
王府扈从低头回答，眼神之中是藏不住的羡慕嫉妒。
一品啊！那是已经有资格站在江湖万千武者巅峰的境界！自己修行半生都遥不可及，对方却在刚刚及冠的时候便轻松成就……
这种落差与打击可不是一般的大。
赵衡并没有在意手下复杂的脸色。
离阳王朝一统中原九国之后，立下了七大藩王以为国家屏障。其中六位宗室，一位外姓。靖安王赵衡不是其中武功最煊赫的，也不是文才最出众的，但偏偏当开国老皇帝死后，他成为了距离皇位最近的一个人。
不得不说，仅从这一点就能看出，这家伙手腕不俗。
可惜由于半步之差错失了机会，如今新皇即位之后，因为那段争龙往事，他反倒成了处境最尴尬的一位。
毕竟能留他继续活着，就已经算是皇帝的仁慈了，他还想发展壮大？那不是自己给皇帝递刀子吗？
因此虽然他坐镇青州，但以青州士族门阀为主要力量的朝廷青党却始终与靖安王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包括这青州水师，名义上是赵衡的属下，但他真的想要调派，却也没那么容易。
这样的尴尬处境要说赵衡混不在意，那显然是不可能的。这位王爷虽然整天吃斋念佛，佛珠手串时时不离身，但显然还没到四大皆空的那种境界。
他还有野心！
“韦栋不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青党也不是一个讲道理的团体，他们能在朝堂之上牢牢占据一席之地，靠得就是帮亲不帮理的抱团。”
赵衡一边捻着佛珠，一边吩咐道，“继续去盯着，看看他们怎么应对，随时来报。”
“父亲，若我们出手相助，或许可以赚得青党几分感激？”
靖安王世子赵珣在旁边提议道。
赵衡微微转头，瞥了这个傻儿子一眼：“青党的感激有什么用？他们敢与我们来往吗？我们敢与他们来往吗？”
他的语气中透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谆谆教导道：“我们与青党之间泾渭分明，这才是太安城中那位希望看到的。与其想着拉拢示好他们，不如想一想如何在那位一品青年落难之时施以援手。江湖武夫可比那些世族门阀好拉拢多了。”
“是，孩儿明白了。”
赵珣先是一缩瑟，而后若有所思。
……
……
与靖安王猜的差不多，襄樊城中的青党骨干的确已经在为韦韦父子的事情开会了。
“公然挑衅朝廷大员，此风断不可长！”
“韦氏乃我青党中坚，若不为他讨回公道，何以凝聚人心？”
“区区江湖子，目无法纪，死不足惜！”
听得出来，在座众人全都义愤填膺。
但他们骂来骂去，就是没人肯主动提起要承担替韦氏父子报仇雪恨这件具体的事物。
毕竟大家也都不傻，那可是一品高手！
全天下都没有几个的！
虽然说普通的一品必然无法抗衡成建制的军队，但如果一击不成，人家回来报复的话……
在座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信心可以挡住。
最终还是州牧拍板：“此事必须从长计议，务必要拿出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桉才行！”
就在这时，在王明寅的带领下，蚩曜已经停步于襄樊城外护城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