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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挑选部下的时候黄石没有隐瞒目的,因为他认为与其逃兵层出不穷,还不如一开始就说清楚。问题果然出现了,虽然不少骑兵对黄石建立起了初步的信任,但是一听要长途跋涉去旅顺,很多士兵还是不愿意。唯一让黄石高兴的是,贺宝刀带着二十多个弟兄前来投靠。

    贺宝刀是陕西米脂人,秦川世袭武人家庭出身,现任的族长名叫贺人龙,是大明世袭千户,现在官拜参将。黄石一听履历就知道自己检到宝了,贺宝刀是地道的良家子,自幼受到武人气息的熏陶,武艺出众还学习过简单的战术。

    两年前少年贺宝刀到西安府游玩,正好遇上官宦子弟追捕女逃奴。要说在大明朝,买卖人口也是正常现象,但是那个逃跑的女家奴确实有被骗的嫌疑,而且长得很漂亮。贺宝刀听到女人的哭诉就热血上头,认定是恶少光天化日强抢民女。

    对方是官宦子弟,手里还有白纸黑字的卖身契,自然不肯退缩。贺宝刀和对方争执良久,一时性起就动手打了对方一个落花流水,那个贵公子被贺宝刀砍了三刀,抢回家后没有两天就死了。苦主告上西安府后,贺宝刀被判了流放三千里,充军辽东。

    这传奇一样的经历听得黄石直发楞:白昼闹市,当街杀人,贺宝刀这样的罪居然只是一个充军流放,怪不得这小子这么狂。虽然终生不能回家乡,但是贺家还会时常送些银两来,所以贺宝刀在辽东过得很痛快,更因为手里阔绰交了些军中兄弟。

    广宁孙得功作乱,世代将门的贺宝刀说什么也不肯附逆,领着平时交好的兄弟就和叛军死战。说起来黄石还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他的平叛军回救广宁,贺宝刀和他那些弟兄早就是枯骨烂肉了。

    这些贺宝刀心里其实也是有数,他虽然傲气十足,但也不是蠢货。洗脱罪名返回家乡必须要立很大的功才可以,现在黄石声名如日中天,对他又很欣赏,贺宝刀就决心赌上身家性命,看能不能跟着黄石闯出个名堂来。

    贺宝刀很健谈,似乎还读过不少书,黄石聊得很是开心,更心怀笼络之意,一直说到入夜才亲自送他回营。期间杨炉火和赵慢熊来找过他,黄石听口气似乎不是大不了的事情,所以都被他散漫地打发走了。

    回来的时候,黄石看见杨致远独自在不远处的军营外喂马,脚边放着刷洗一新的马具,看样子是为出兵作准备。

    黄石走了过去和他打个招呼,随手翻看了一下。不错,他是在做出征准备。

    “你也要跟着我么?”这次出兵不可能带女眷,黄石事后也明白了杨炉火的私心所在,所以根本没有要杨炉火追随的意思。宣读命令后黄石也没有来问他,免得杨炉火为难。

    “当然,难道大人不要属下追随么?”

    “那她怎么办?”

    “谁?”

    “嗯,就是……”黄石这才想起他根本不知道乖宝宝的名字:“就是孙家的那个丫头。”

    “哦,她已经出嫁了。”杨炉火说话的时候有些黯然。

    “什么?”黄石不是瞎子,他看得出杨炉火和乖宝宝之间情丝缠绕。

    “大人昨天问话的时候,我们三个都说要追随大人,我自然要信守诺言。”

    黄石静静看了他半天,杨炉火的脸色很平静,黄石缓缓地说:“你如果要走,我绝不留你。”

    “大人明鉴,在广宁大人说起她的故事,一个女子都为了诺言不出卖我,属下又岂能食言而肥,让她鄙夷一辈子呢?属下对她真的是很钦佩、很钦佩啊。”

    杨炉火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就像是看到了什么美好的景色:“属下本想到了辽西,安顿下来以后再明媒正娶,再请大人主婚。现在既然无法安顿下来,自然也不敢耽误别人家姑娘,今天听说大人确定要出兵了,属下就做媒把她嫁给了一个广宁的旧相识,也是大人的旧部。”

    黄石看着杨炉火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轻声问道:“不会太匆忙么?”

    “就是因为匆忙才要这么干,属下的那个旧相识是个忠厚好人,上面也没有公婆。但是属下还是要见到他们拜过天地、祖宗才能彻底放心,所以今天下午属下就把这件事情办了。就在半个时辰前,还亲手——亲手把他们送进了洞房。”

    说道亲手两个字的时候,杨炉火嘴角的笑意扭曲起来,还下意识地举起右手在空中虚抓成拳。意识到自己失态以后,杨炉火掩饰性地干笑两声:“所以属下现在回头,她也已经是人妇了。”

    老朋友兼媒人不去喝喜酒,反倒在这里喂马。黄石实在想不出能说什么,只好勉励了几句废话。杨炉火也陪着说了几句废话,突然说他想改了个名字,还问黄石能不能帮他起一个。

    “致远,你觉得如何?”黄石沉吟了一会儿起了一个名字,跟着解释了一下这两个字的意义。

    “致远,致远。”杨炉火念叨了几遍,赞道:“男子汉大丈夫,确实应该纵横天下,笑傲四海,真是好名字啊。”

    “属下谢大人赐名,从今往后,世上更没有杨炉火这个人了。”杨致远长笑一声,冲着黄石潇洒地一躬:“属下和过去已然一刀两断的,更无丝毫牵挂,这条命如同杨致远这个名字一样,都是大人所有。”

    “好,好。”黄石扶起杨致远,强笑着说;“杨兄弟,我陪你喝几杯,算是庆祝你的新名字吧。”

    “大人有令,属下自然从命。”

    黄石叫亲兵去找些酒来,拉着杨致远到自己营中坐下,等酒的时候黄石猛然想起一事,连忙招呼亲兵:“去找赵慢熊和金求德来,说我叫他们来喝酒。”

    “不必了。”杨致远出声阻止了亲兵,对诧异的黄石解释说:“他们都不在。”

    虽然杨致远表情有点奇怪,但黄石也没有多想,随口问道:“是吗,他们哪里去了?”

    杨致远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黄石前生今世都没有见过的古怪笑容,“回大人,他们听墙根去了。”

    这笑着说出的话中,蕴藏着怎么样的痛苦啊。一瞬间,那种撕心扯肺的疼黄石也感同身受,让他的脸颊和指尖同时剧烈地抽搐起来。

    他一下子弹起身,朝着杨致远就是深深一鞠。面对着手忙脚乱的部下,黄石胸中的千言万语,化成冲口而出的一句感动。

    几百年后,一部部影视剧中,年轻的帝王用同样敬重的姿态,同样严肃的语气,一次次地重复着黄石此时此刻许下的郑重诺言:

    “杨兄弟,此世今生,我黄石定不相负!”

    (第三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