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阁 > 科幻小说 > 星落成尘 > 第一百六十七章:王缄澜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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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碎心脏处短暂维持的魔法终究随着不被需要的无意义而破灭了,特安希蓝白色的瞳孔黯淡下去,一如日落时分,骤然间永夜降临。

    殷红慢慢渗入苍白坚冰之中,融化了些许、留住了些许。

    随着簌簌的轻响,蓝白色的光华从死去的少女的每一寸肌肤和每一根发丝析出,一点点,融入芷洛娜的身体。特安希的身体同时也正以惊人的速度褪去在寒冷中显出的青紫色彩,变得苍白、安详和透明。

    浓重的钴蓝色被稀释开来,瞳孔和发丝的深处,都被来自于另一半的力量占据,她像是觉得冷,又像是想要寻求最后的慰藉一般抱紧了双臂,然后,匀合成了一种轻盈柔软的水蓝色,一如她背后始终张开着的「柔羽」。

    尖耳延伸突出发鬓,长睫之下,兽瞳凝聚。

    看似无力的翅翼掀起堪称爆裂的风息,像是要将空间撕裂一般,凶猛地扯开了飞雪弥漫的寒气,阳光再临。

    环绕在她们周身的苍茫雾气,随着风息,悄然消散在雪原已然明朗的天际。

    “特安希的灵魂作为「明澈」进入了芷洛娜的体内,她的意识、记忆无法同时进入身体,已经消散在了这风里。”克拉伦斯的语气没有变化,即使死去的是他的亲生女儿,他的语气里不仅没有悲伤,反而似乎还带了些许满足的肯定。“世上没有什么特安希和芷洛娜了,有的只是第二王族水之王——若瑞斯蒂娜。”

    法特安蒂斯远望着少女的身形渐渐变得优雅而纤华,那不属于人类的精致痕迹,从每一寸肌肤和血液里运行而出,最终改造了她的整个身体。

    然后,她倒了下去,朦胧的盈蓝碎光褪去,连同芷洛娜的体貌又变得平凡些许。

    可他们都知道,那颗觉醒的种子,至此已经深深地植入了她的血肉里。

    仿若宿命。

    从今往后的每分每秒她都将忠实地践行着千年前第二王族水之王若瑞斯蒂娜旧有的强大,摒弃过去迎来新的生命。某些痕迹,自此将模糊下去,流转着的力量凝聚成为非人的血液在她的皮肤下潜行,终究会再度将她打造成为新的神迹。

    克拉伦斯站了起来,水凝的座椅在他的背后蒸腾成苍白的雾气。

    自此,所谓族选,终于有了令人无可置疑的终局。

    长老们接连离场,或是惊异,或是不忍些许。

    终究有族人上前,从缓慢崩解的祭坛之上抬下了新晋的少族长,以及那个已经失去色彩的女孩的苍白遗体。

    无人所见的,冰湖的渺远水域,撑着冰舟的摆渡少年远远望向这里,手中的冰桨,无声分崩离析。

    唯独没有想到的,竟是这样的结局。

    芷洛娜?拉菲格再次苏醒的时候,躺在一张被轻纱帷幕层叠笼罩的松软白床里。

    她安静地躺着,凝视着从帷幕顶端垂落下来的晶石珠粒,在朦胧而温和的天光之下,析出的色彩鲜艳明晰。

    她清晰地记起了一切,那片血雨降下的森林,王城崩析,她的城池和长裙被浸透在腥红的雨丝里,色彩褪去,永夜降临。她的灵魂接受着两种力量的呼唤被缓慢地分离开来,一次又一次转生,降临在这个以她的门徒名字命名的雪原上。

    每一次重生,残杀之后的合并,或是叛逃,或是归顺此地,她已经无法记起,无论多少次重临这里,她只能拥有作为水之王而非某位拉菲格家族成员的记忆。

    然后这一次,她再次用水夺去了重要之人的生命。

    很多很多年后记忆的缓慢苏醒,她才终于记起,那并非偶然,而是缘于三位王族对那个名叫凌瑰的国家的血洗,作为惩罚,每一次轮转降临,他们都必定会杀死另一半用以觉醒。

    第二王族水之王若瑞斯蒂娜,正是那三位王族之一。

    “永志”——永世无法忘却的悲意,正是她所背负的诅咒。

    每一次的觉醒,都伴随着最重要之人在自己的手下凄惨毙命,那般撕心裂肺的痛楚在千年中重复了数遍,刀锋淋漓。

    她无法记忆无法麻木,每一次睁开的那双眼睛,面临的都是这般鲜血淋漓。

    然后她撩开帷幔,赤足下地。

    柔软滑腻的丝质长裙在微风里紧密地贴合着她的身体,勾勒出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女孩绝不应该拥有的高挑颀长以及窈窕弯曲。

    一周的沉眠,她接受了太多的东西。

    这里已经不是她和特安希同住的房间,看似简洁,却攀附着更多淋漓繁复暗纹的白石立柱安稳矗立,银色的蓓蕾在边角隐匿,莫名熟悉。从微启的大落地窗往外看去,清晰可见整个浮冰建筑群落的全景。

    她想起了这是哪里,神殿之上唯有的塔楼晶莹耸立。

    那是那个名为伊瑟婓?拉菲格的女孩为纪念在幻森停留的三年,仿照老师的塔所留下的唯一的东西,所有物品的放置和布局都极力还原着水之王的旧居,无论世家如何更替,这里始终,只能作为成为真正水之王的完态居所而已。

    新生的水之王凭窗而立,任由微风吹起,她的发丝和裙裾。

    矜持节制的叩门声轻轻响起,停顿数秒,往复。

    如果没有得到回应,便是对入内的默许。

    十九岁的世家执事仍旧是一身黑色的长衣,柔顺的黑发之下,三系维衡的瞳孔犹如夜色深邃静谧。他替换掉了花瓶里稍显干枯的花枝,新替上盛开在浮冰边角的白色花朵,花瓣丝缕细密。

    然后他抬起头来,方才望见窗前伫立的少女,风息拂过,如此放肆地勾勒着她饱满柔润的躯体。执事稍有局促地挪开目光,尽力不去注目衣着单薄的少女。

    成为完态的水之王有着过人的、与元素共鸣的能力,即使确定她站在那里,感知过去也是十分自然地与周遭的湿气糅合在一起,这也是他以一阶的实力也未能直接发现她的原因。

    尽管并未回头,芷洛娜也已经意识到了问题,不论她如何在短时间内承接了数个千年的记忆,这一次的生命直至此时她仍旧是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尚还不曾懂得如何收敛和依凭这样放肆张扬的美丽。

    于是她抬起右手,虚空中水雾凝集,盈蓝色碎光如若星辰围拢全身缠绕紧密,最终在地面铺展开去。水雾散去,幻化而来的华美织物随之明晰。

    无法形容的质感,像是一团游荡的光晕摇曳于水底,流转着丝缎一般的光泽迷离,银线纹绣的水纹、藤蔓和荆棘自裙裾蔓生而起,以一种颇为撩人的姿态延伸向蓄着柔软弧度的腰臀。湛蓝长卷发顺滑披洒,最后一抹弧度刚好触及腰身纤细,如半滞半溢的波光,自天光之下游离。

    虽是一件并不如何华丽的鱼尾长裙,却仍旧以一种分毫不差的姿态描画着她新妍的美丽。

    无论实力以及风情,她都绝对担当得起第二王族的尊名。

    执事恭敬地弯身,随之想要退离这里,芷洛娜却转过身来,只是一步,却步伐飘渺着来到他的面前,微微仰起头来,注视着执事深邃如永夜的眼睛。在那样的注视之下,即使一阶也不由得屏气凝息,她的美丽稀薄如尘埃又如朝露般纯净,似乎只要有微风些许,就足以令她随风溃散而去。

    “你一直知道,是不是?”她的声音极轻,悦耳,却又夹带着悲意。

    “……”法特安蒂斯只觉得某种窒息一般的气息极缓极轻地抵住了他的咽喉,连心脏的搏动都因此迟滞片刻,“什……么?”

    “我和特安希……曾是第二王族水之王若瑞斯蒂娜的事情,”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绝丽的少女眉目间依旧蓄满了荒寂的悲意,“在父亲的安排下,我们之中必将有一人死去来成就对方水之王完态觉醒的事情。你……一直都知道吗?”

    她说出这话的时候那双有些陌生却又莫名地美丽和熟悉的水蓝色眼睛里涟漪柔漾,带着一丝女孩的青稚和多年后再也无法窥见的微软弱,纵使为王,也不会愿意承认自己的骑士在铠甲之下默默握着一把指向自己的匕首。

    只要她想,明明是可以知道答案的。

    即使不及德兰之王和那位在传说中统率着南部王朝的六翼王者,十二王族仍旧可以轻而易举地探听到生物的心绪。她没有这样做,或许想要保留对人心最后一丝软弱的信任,明明知晓了,那万般不愿的答案,却仍是逼着他亲口说出。

    也许是为了校验所谓忠诚,又或许是为了那一句回答,真切折断对于这短暂的十四年人类生活的最后眷念。

    法特安蒂斯很想说我从不知道,但那双明净清澈的眼睛就那么望着他,糅合中瞳孔深处有着潋滟一般的隐光,教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欺骗她的话语。

    良久的沉默对峙,两人都拥有着远超常人的沉默和耐心。

    但法特安蒂斯终究是点了点头,少年清秀文质的面容似乎隐现在一层单薄的白色雾气里。

    芷洛娜有瞬间的暴怒——那盈蓝色的兽瞳分外狰狞几欲噬人一般,细碎光芒缭绕全身,涟漪从脚下扩散开来,仿佛空间都在她的领域内融化——她伸出手来抓向执事整洁挺的长衣衣领,那上面不经意所附带着的力量那么恐怖,所过之处空气都为之扭曲——可她终究是住手了,温漠而素净的水蓝色细密纹路延伸在苍白指尖的末梢,却又在距离执事的胸口仅有三公分的地方停下,只有几道残损的指风撕碎了他的长衣和衬衫深深嵌入肌肤,留下几道翻开的狰狞的血痕。

    像是为了缓解骤绽的痛楚,执事深深呼出一口气,垂首望着自己那几乎被撕成碎片的白衬衫胸前,缓慢而盛大地绽出一朵玫瑰。 》≠miào》≠bi》≠gé》≠,

    “至少……你没有骗我。”芷洛娜,亦或是若瑞斯蒂娜微微低着头,尖耳、涟漪、兽瞳和翅翼渐次隐去,终究恢复成了那个看上去稍显成熟的北境少女。她的手放了下去,转身,只一步,便如同飘荡一般回到了窗边。

    “我不会原谅你,但仍旧会谢谢你。”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量一般,女孩娇柔轻软地倚在窗边的白石立柱旁,“但是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所以请你,离开吧。

    微蓝的魔光在狰狞的伤口处徒劳环绕,终究熄灭下去。

    执事深深鞠躬,柔顺的黑色额发垂落下来,无论如何都看不到他的表情。

    “保重,大小姐……不,水之王。”

    忍着热流蔓延带来的昏乱,他保持着当有的礼节退了出去。无人看见少女孤单无依的背影之后,隐藏着怎样的心绪。